第十一章跟脚鞋儿（上）
昨晚一醉，恍如在梦里。醒来时，已经天色大亮，分明多数人已经走了。
但这一日上午，周臣老先生却又回来了，他的手里还抱着一坛酒。这老先生，直到晚年那么大岁数了，还喜欢跟先生泡在一块儿？
真是怪了，那时的吴门文友，都喜欢喝酒吗？似乎诗书画酒不分家，喝多了，或写或画，各人所忙，或仰卧捧读，极尽人生乐趣。
周臣先生的喜好，自然是书画。
这位周臣先生，似乎对我也产生了兴趣，他是想通过我了解一些关于未来的事情吗？不太好说，不错，如果我告诉他关于后世的事情，是不是会破坏这世界的轮回，会不会给他们造成什么不幸呢？倒是通过他们了解前世为佳。岂不知，一个人想要了解前世是存在可能的，无非寻找一些史书撰记，或者一些人物传说，大致能描画出一个人的形象性格。就像面前的周臣先生，他对于先生和张灵，都是非常熟悉吧？
“周老先生好，您能跟我谈谈伯虎先生和张灵的过去吗？”
“你想听吗？我的这两个学生，我可太了解了！”周臣先生得知我的心意，一时感慨万千。
“我说士俊，倒是从他们的何处说起呢？诗书画？还是婚姻家庭？”
“婚姻家庭吧！先生的婚姻大事已经为世人所关注。当然，他的画作名声更盛，方便的话，能一起谈谈自然更好。”
“他这辈子咋会遇上张灵小子？这两人，都是无比聪明，诗书画各有所长，但却又顽皮无比，整日纵酒作乐，或者醉心书画，根本无心科举，倒是辜负了他们各自父母的期望啊！”
“其实我之前曾看过一些书，对此也存在一些疑问，分明先生冰雪聪明，为何十六岁高中秀才，直到二十九岁才参加乡试？这十几年中，他至少有四次应试机会。”
“你根本不知道，自他第一次跟徐家二闺女成亲之后，立刻就沉沦了。当时我已经六十多岁，也曾劝过他，我深知，他爹对他寄托了厚望，是希望他为门庭光宗耀祖呢！可是他，他居然受了那梦晋影响，对那科考世事看淡，心高气傲，有时沉沦进温柔富贵乡中，连学业也疏忽了！……”
恍惚中，年轻的先生和徐巧云双双在吴趋里的大街上游逛。他们的足迹，几近踏遍整座苏州城吧？当然，在他们身边，根本少不了先生的好友跟屁虫儿张灵。他倒不怕先生当他是铃铛，一直以来，他总以为自己是先生身边最知己的朋友，所以才会天天如影随形。不过他的举止，连巧云都有些嫉妒了，说他是先生的“跟脚鞋儿”，走到哪里都丢不了。
毕竟是俊俏后生，时间长了，那天夜里，徐巧云跟先生温存过后，忽然就有些不耐烦，嘴里嘟呐着：“你倒是给你那狐朋狗友早早说上个媳妇啊！整天跟着我们浪荡，他到底啥意思呢？知道的人说你们俩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我，或者你跟他，……”
徐巧云说到这儿，忽然羞红脸说不下去了。
似乎，她的最后那句话大有学问，先生当时闻听，脸皮儿登时红了一红。
“你说，我该咋办呢？我们又不是一年两年，这小子，似乎离开我就活不了呢！”先生却也忧虑地道。
“你意思是他离了你活不了？没这么严重吧？天底下哪有男人跟男人如此情形的？”徐巧云大为惊讶。
“你不信啊？那行，那咱俩明天乘船去杭州逛逛，等过几天再回来，看看他是啥模样？”
说到做到，先生当天晚上就跟老爹要钱。那时候，先生所作之画还不太好出手呢！他倒是作过几幅书画，不过全赠送了他人。老唐也觉得儿子新近成亲，就和儿媳妇出去逛逛无啥关碍。再说，那杭州曾是南宋时的京师所在，听说风光秀美异常，倒是个游逛的好去处。于是爽快地拿出三两银子交给先生，第二天一大早，送他们到枫桥码头登船。眼看两个人风儿一般地飘去。
那一次杭州之行，先生和徐巧云在杭州逛西湖苏堤，游雷峰塔灵隐寺岳王庙。只玩到第三天时，先生就沉不住气了。先生想回苏州，徐巧云高低不肯，怕他又要找张灵。一直等玩到第五天，眼看银子将要花光，先生再也沉不住气，非要回来，徐巧云却说杭州深山中还有一座虎跑寺，风景幽胜之地，风光无限美丽。先生推说已无生活银两，徐巧云娇嗔薄怒，言说：“你整日自夸一身诗书画三绝，就拿出一点本事换些银两，你行吗？”
先生吃她一激，果然将剩下的几个铜子儿买来笔墨纸砚，就在苏堤之侧，展纸抹墨，低头默想一番，眼看远处跑来一只黑犬，灵机一动，挥毫泼墨，立就。徐巧云看罢，微微皱起眉头，道：“大画家，这是你画的吗？你是想在这儿丢苏州文人的脸吧？就是一个人牵条黑狗，这也叫作画？”先生摇头道：“什么苏州文人？咱俩今日站在这儿，有谁知道咱们是从苏州来的？我且告诉你，这幅画里暗藏着一个字谜，谁要猜得出来，银两随意给些不惧多少。要是猜不出，对不住，谁想要拿走画，得花上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三十两银子就买你一条黑狗？”
“当然啦！你再好好看看，我这条狗画得咋样？精神吧？看家一定能行，肯定会有人喜欢。”
“你是，你是在说胡话吧？……”巧云大惑不解，一边诧异，一边低了头歪着身子看那幅画，这一看，倒真看出些什么。只见雪白纸上的那只狗，果然跟在主人身后精神抖擞栩栩如生，似乎是守护主人的啸天犬。徐巧云点点头道：“要说这幅画，画得倒也精致生动。只可惜，你要卖三十两银子，恐怕是让银子给想疯了。”
先生笑道：“你就情好吧！反正咱游山逛水肯定缺不了银子。”
正说着，果然有人上前来看画，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见他画的狗倒也十分像，问他：“这狗咋卖呢？”先生回答：“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你是想讹人吧？”
“货卖识家，自然有缘人识得。若识得，不花分文，若识不得，只好三十两。”
“一张破画，又非什么名人，要三十两？你就自己留着吧！”
无数人匆匆而过，都是这样说。眼见得天色将晚，再无人过问。徐夫人正要笑话先生，分明一少年儿郎薄纱裹面，似养蜂人儿，到眼前卷了画就走。徐夫人惊呼：“不好了，有人把画抢走了！”先生眼瞅着远去的人影，愣愣地摇头。徐夫人急道：“画都没了，今天晚上要跟你露宿街头喝西北风啊？”先生道：“这个人，居然识得我画中意思，定是知音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