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华灯初上，一扇窗装不下一座城的繁华，万家灯火阑珊，独处一室，总有种盛大的孤寂感。
屋内被收拾得整洁，寂静一片。
男人面色极差地坐在空无一物的餐桌前，长腿交叠着，手死死握着手机，骨节处隐忍泛白。
控制不住。
他大脑控制不住地把以前在这儿的画面铺展开。
然后，现在和过去反复又反复地在他脑海中重复上演。
是沈青琅含着泪珠的目光，是她毫不留情把他拽到门外冷漠的目光。
是初见的瑟缩，是车灯前的纤弱，是含着期待和爱意的等待，也是无数日夜的温柔相待。
是她在身后陪他静坐一整夜，是她半夜把昏迷的他扛去了医院，是她赶他走又去找他回，也是她列出那该死的协议。
......
头疼。
“如果饿了，可以好好说。”那边绵绵语调里透着股不易察觉的威胁。
隋淮景沉默了。
中午她就不满意他的态度，然后把虾饺换掉了。
呵。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疲惫捏了两下眉心。
另一边，沈青琅眼神毫无波动地把手机搁到了桌角，自若地喝了口茶。
六点半，隋淮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我饿了，你快点回。】
她看见了，不过不想理。
“硬气，不留一句抱歉匆匆回去伺候隋狗了？”戚聆月调侃地看着沈青琅。
“他没事。不用管。”摆了一下手，她笑着望向刚刚特地放下碗筷，八卦她聊天的人，手指轻叩桌面，“戚大美女，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不过这餐饭我请，当为你明天面试践行。”
说着戚聆月站起了身，还没走一步，沈青琅就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说我总留下抱歉回去其实......”
“我知道，我理解你，老板发话没办法嘛，刚刚开个玩笑。”戚聆月带着点调戏勾了一下沈青琅的下巴，走去了前台。
便是瞧着她的背影，沈青琅还是内疚垂下了眸子，很轻说了声“抱歉”。
——
自那晚后，隋淮景单方面开啓了冷战，每天早出晚归，有意避开沈青琅。
对于沈青琅来说，新人入职，工作上的事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她完全再分不出其他心思搭理他。
“你是新人，还是缺乏一定的经验，排版最重要的是抓人眼球，你这中规中矩怎么脱颖而出？不吸引人，销量更是会难看。”
“我们针对的客户是30岁以上具有高消费能力的女性群体，时尚，有创意，这插画就是你的真实水准吗？还是中传的，说这是小孩子画的也有人信。”t.h主编文明拿着沈青琅的设计，皱着眉头看着她。
沈青琅抿了下唇，低着头态度谦卑：“对不起主编，我回去会重新修改。”
“你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你不是重新修改，是重做。”文明盯着沈青琅微微眯了眯眼眸，“本来我们杂志社今年是不打算招应届毕业生的，但我相信你，所以说服了他们给你机会，你自己要抓住不是吗？是相信你的能力，才会给你布置工作任务。还是你真的只适合做打杂？”
“你现在只是试用期，如果表现不好，公司可以无条件辞退你，且不会给你任何补偿的。”说到这里，文明变得语重心长，“哪怕一个月后你成功转正了，公司要裁员第一个裁的也是你这样的。所以好好干。”
沈青琅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了，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当初她在酒吧打工时，经理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是听说你家里条件不好，觉得你可怜才同意招你的，但既然干了就好好干，微笑服务懂吗？我们工资是高，但按照你这样，可能只有普普通通的底薪，好好干，绩效不会差。”
被人吃了豆腐，她反抗却被经理教训记得微笑着忍下，后来她离开一个深渊却险些跌进另一个深渊。
那种由回忆蔓延出的无力丶恶心感向她袭来，沿着后背细细蔓延，阵阵凉意让她晃神了一刹那。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文明重重敲了桌子两下，略有不满地看着沈青琅。
现实和过去的虚影交织，她吞了一口唾沫缓解了自己情绪，从脸上挤出一点笑意：“我知道了，我会重做的。”
同时她也在心里顺气，默默嘱咐自己，现在和从前不一样，t.h和那家酒吧也不一样。
文明略带不满地盯着她，靠在椅背上用着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已经一周了，时间紧，任务重，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新的成果。”
沈青琅点了下头：“可以。”
“嗯，出去吧。”
她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主编办公室，把门关上时，瞥了眼已经暗下很久的天色。
窗外依旧是一栋又一的栋高楼大厦，远方零星亮了几束光。
其实现在早就过了很久下班的点，但是编辑部里没有一个人敢按点下班。
来了才知道，在这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主编没有离开，那么其他人也不能提前走。
连着几天，她忽然有些庆幸，幸好以前打工苦了点，让她很容易就适应了紧张又不近人情的工作氛围。
——
夜深，层云淡薄，月亮高悬。
比照着要求，沈青琅坐在电脑桌前重新排好了版面。
看了眼时间，她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长叹一口气。
这算起来是她来到公司，除去打杂外所交接到的第一份正经工作，不论有没有文明那一番话，她都很想尽善尽美地把它完成。
只是这是她改的第十一版了，前面每一版都被毫不留情地退回，然后重做。
比起漫画被打稿，栏目排版设计被打回更让她挫败。
刚点保存，就收到了电脑c盘容量不够的提醒。随着她成功删除不常用的文件，电脑也在一瞬间黑了屏。
黑屏？
她甚至都没有成功保存刚刚做好的图。
近五个小时的心血。
主编那边怎么交代？明天早上就得交付成果。她还有漫画，又快到更新时间了。
办公室里的对话胡乱在脑子里闪过，接着便是从前经历若浮光掠影。
血气翻腾，心跳得异常快。
眼前似乎天旋地转，熟悉的窒息麻木感侵袭了全身。
当时被及时抑制的不适，在这午夜时分卷土重来。
溺海，濒死。无休止的黑暗拉着她下坠。
沈青琅跌跌撞撞从凳子上站起来，可双手在不断发颤，她难以抑制地碰倒了摆在桌上的杯子。
杯子滚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也如同泄了力一般重重跌倒到了地上。
“咚咚！”
门被人敲响，但沈青琅靠在桌边，努力调整着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完全无暇回应。
“没事吧？”
外面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音。
迟迟得不到回应，隋淮景把门推了一个小缝，本只想简单扫眼里面情景，却在看清蜷缩着的人时，顿神了一会儿。
沈青琅虽是闭着眼睛，但也能感受到身侧的光被挡住了。
有人站在了她旁边。
隋淮景凝视着地上虚弱又难受的人，半晌缓缓伸出自己的手，声音低磁又冷淡：“需要拉吗？”
他居高临下睨着她，睫毛搭下，在眼下投掷一片扇形阴影，一举一动颇有几分施舍的意味。
沈青琅手死死按住胸口处，眼睛短暂睁开，又难受地闭起。
她这副模样，要真的可以简单借力起身，扶着桌角起来不香吗？看他就是受气。
“很难受？”隋淮景收回了自己手，拧着眉半蹲下身子，擡手碰了碰沈青琅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温度，“也没有发烧啊？”
瞥见她一次又一次难受地做着深呼吸，他薄唇紧抿，拿出了手机。
看出了他是想打急救，沈青琅强撑着去够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不用...打120。”
便是气喘打颤，隋淮景也能听出来，她是咬着后槽牙挤出的这几个字。
复杂盯着她苍白的面容，犹豫了一会儿，他反带着她的手勾住自己的脖颈，把人从地上直接公主抱起。
忽然腾空，她脑袋倚在他臂弯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淡淡的木质香味萦绕在鼻尖。
滚烫的，可触碰到的，唯一热源和支撑。
手指动了动，沈青琅捏住自己衣服，咬紧牙，把脸扭向了另一侧。
用膝盖顶开门，隋淮景快步把人放倒在卧室床上。
他半跪在床边，伸手扣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腕，不顾她瑟缩地反抗，按住了她的脉搏。
眉头越拧越深。
“你这心跳......”
“惊恐发作。缓一下就好。”
沈青琅擡起眼眸直直对上隋淮景的眼睛，轻嘲：“死不了。”
冷静和佯装冷静的慌乱对峙。
撒开手，男人从床边站起，不再说什么，转过了身。
沈青琅没再管他，缓着自己的情绪，闭上眼再次冥想，但只要不受控想到黑了屏的电脑，她就会察觉自己重新变快的心跳，以及恐惧所带来的无休止的战栗。
反反复复，一阵一阵，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蓦然，她感受到有人又一次扣住了她的手腕，温热的指腹压住了她的脉搏。
下坠骤停。
睁开眼，她同隋淮景，四目对了一个正着。
“我......”正试探着人脉搏的人有点语塞。
那一刻，他的心跳，也随着指腹所感到的频率快速跳动：“确定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话一如既往难听。
沈青琅嘴角动了动，很浅一抹笑后，她擡眼直截了当地问他：“隋淮景，你能修电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