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他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纸,递到了她面前:“擦擦。”
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就猜到她又会哭。
真的就是水做的。
接过纸,沈青琅声音嗡嗡的:“嫉妒他?”
隋淮景静默了一片刻,缓缓点下头。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是我,会有人替我流泪吗?”他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唇角,自嘲,“或许孟音姐会难过,其他人滴几滴鳄鱼的眼泪,但不会有人,会心甘情愿,想要代我受苦。”
男人的嗓音很轻,却似带着千斤力,重重砸在了地上,砸进了人心。
“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已经在两个多月前去世了。而我以为爱我的人......”
说到这里,他噤声了,眼睫搭落,遮住了眼底万千思绪。
手指一点点缩紧,又慢慢松开。
沈青琅吸了吸鼻子,凝望着他眼波流转。
所以他口中,在个被他以为是爱他的人里,有她吗?
这个念头也就在脑子里晃了一刹那 。
然后,又被她强压下去了。
“所以,不只是嫉妒他,偶尔我也嫉妒你,至少你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你牵挂着,同样也牵挂着你的家人。”
甚至,还有他,他正因为她的难过而难过着。
那一瞬间,男人擡眼,温柔淌过星河,在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散满了细碎的光。
“你知道吗,以前,我和沈青阳的关系,一点也不好。”沈青琅弯了下嘴角。
“小时候,我总觉得这个弟弟会分走爸爸妈妈的宠爱,所以看他不顺眼,老趁爸妈不在的时候偷偷抢他零食,指挥他做事。”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眉眼染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他那个时候比我矮,也打不过我,每次只能气呼呼供我欺负,他每天都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姐姐’挂在嘴边。”
“因为外公外婆重男轻女,所以我们吵架,妈妈都护着我,爸爸又向着妈妈,他每次都嚷嚷不公平。说家里所有大人都帮我,以后他长大了才不要保护我,就要跟我这个恶势力对着干。”
“恶势力。”隋淮景轻笑了一声,“看出来了。”
原来从小就会支配人做事。
“后来,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就是我还有个弟弟。妈妈去世的时候,把我们的手握在一块儿,嘱咐我们要好好的,从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吵过架。再后来爸爸在医院抢救的时候,我们自然而然握住了彼此的手,努力从对方身上获得撑下去的力量。”
“我们家出事了,因为欠债,外公外婆怕我们找他们要钱,直接不认我妈是他们女儿,而另外那些亲戚更是对我们避之不及,我们卖了房子,住在你瞧不上的那栋老小区。”
对着沈青琅的眼睛,隋淮景心上一紧,升起了一丝懊恼的情绪。
那时,因为知道她家住址,嫌这老小区又杂又闹,他从不愿意把车开去那条小街,更不愿意下车把她送回去,最多把车停在前一个十字路口,然后让她到家发条信息报平安。
“不过你也知道我邻居很爱嚼舌根,幸好你去的少,不然他们可以跟我编出八百个故事。”
沈青琅嘴角轻扬,声音柔柔和在晚风里。
隋淮景嘴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的话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拧住了他的心。
“那段时间,我因为兼职回家晚,他就学了自己做饭,并在我回来的时候替我热好,周末还会起早做家务,他变得越来越内敛,越来越让人可以倚靠,身上没了小时候那个调皮捣蛋爱哭鬼的影子。”
眼泪在瞬间从沈青琅的双眼涌了出来,她努力控制着,可控制不住。
她以为把这些说出来可以缓解情绪,可她越说,情绪却越崩溃。
“我总是在想,真的幸好,幸好还有一个人,在这最难熬的日子里陪在身边,幸好我还有他。可是他那么懂事,我情愿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为什么......”
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对她?把那些美好全部剥夺,摔碎,再让她一次又一次失去最亲的人。
没想到,忽然有一个人能那么安静地听她说这些话,让她把这些积压的情绪,慢慢倒出来。
她意外于自己对隋淮景的坦诚。
沈青琅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朝外蹦:“我...可能说得太多了,抱歉......”
让你做了我的情绪垃圾桶......
话声未落,有人勾住了她的腰,把她朝着怀中带。
温暖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脑勺。
或许,她应该放任自己。
就一下。
男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给了她一个带着力量的拥抱。
在这静谧的夜晚。
语言太匮乏了。
他心甘情愿掰开自己那层最坚硬的外壳,然后把藏在里面的那似柔软露给她,也愿意听她说那些他没有参与过的过去。
在这个夜晚,或许在某一瞬间,他们的所思和所想,对同是于爱的在乎和渴望,在虚空中相汇了。
——
家属探视时间还差两分钟。
医院大楼,沈青琅回避式地站在住院部一楼,犹豫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关。
“怎么了?”隋淮景略带不解地盯着她。
“我...”沈青琅矛盾地叹了声气。
她想在仅有的探视时间弟弟,但又不愿意看见满身仪器,还在昏迷中的弟弟。
不决之中,一道风风火火抱着花的身影从大门赶了过来。
“青青!”戚聆月快步绕到沈青琅旁边,担忧开口,“弟弟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还好吗?黑眼圈怎么这么重啊。”
“我没事,青阳还没有醒,医生说他生命体征稳定,应该也没有事。”沈青琅摇了摇头,“倒是你,你翘了课......”
戚聆月撇了下嘴角,没好气拉了拉她:“弟弟有事肯定比课重要,我在你眼里这么没义气吗?”
看见另一边电梯门开,她二话不说便拉着沈青琅进了电梯,后知后觉她才看见了跟在后面进来,浑身散发着不爽的男人。
戚聆月:“?”
为什么每次这男的都在?
“他怎么在?”用气音,戚聆月贴在沈青琅耳边问。
不用特地解释,沈青琅就知道戚聆月这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眼神心虚飘了一下,沈青琅小声回话:“司机。”
也没说错,今天早上隋淮景强硬地要送她到医院,甚至他还贴心地点了早餐。
还有昨天晚上......
她居然会对他的怀抱萌生出贪恋。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电梯门开,这次换沈青琅拽着戚聆月的手朝前冲。
有意把某个存在感强得过分的人忽视地干干净净。
虽然闷着点气,隋淮景还是咬牙迈步。
没走几步,忽然迎面来了一个男人,他眼神闪烁,欢欣又迟疑开口:“小少爷?”
......
到了icu,沈青琅站在病房门口,却顿住了脚步。
“你去看看他吧,我还是先,不进去了。”她两手背在身后,手指死死绞在一块儿。
心疼地拍了拍沈青琅后背,戚聆月理解地点了点头:“好。”
看着唯一的亲人,虚弱躺在这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她看过去都于心不忍心在颤,更何况是这个相依为命的亲姐姐。
望着戚聆月的背影,和病房内那些大型仪器,沈青琅睫毛颤了颤,艰难咽了一口唾沫。
原来她真的是个胆小鬼。
“是沈青阳的姐姐吗?”一名护士走到了沈青琅面前,打断了她的自我挣扎。
“嗯。”
“关于病人目前的病情,和之后的治疗方案医生要跟你聊一下。”
“好。”
沈青琅跟着护士走了几步,馀光瞥到一直靠墙注视着她,但又被她晾在一边的男人,良心有一丝过不去:“我去找医生,你就在这里等我。”
肉眼可见,隋淮景面色缓和了,低低“嗯”了一声。
把花放在了桌子上,拉着眼尾注视着病床上那带着呼吸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同时又连着多个机器的少年,戚聆月咬了一下唇。
那管子流通的红色太刺目了。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吃过饭。
她双手合十帮着沈青阳祈祷了一会儿,步伐沉重地走出了病房。
四处看了一圈,可惜她没有看见沈青琅,倒是瞧见了站在楼梯口处,带着个耳机,手里掌着个平板写写画画的...司机。
戚聆月冷笑了一声。
那些想藕断丝连的男人,她还是接触过的,她家青青是恋爱经验可怜,但她不是。
就这连着几次见面这位公子哥给她的感觉,以及今天在电梯里她发现自己姐妹隐隐有点不对的情绪,还有很远之前漫画里那些很有可能以生活为范本想出来的情节......
她有一个不太好的怀疑。
隋淮景靠墙站着,心事重重。
刘叔是他们家司机,刚刚被刘叔儿子莫名其妙感谢一通他才得知,刘叔现在就住在这家医院,医疗费还是他们隋家出的。
他对他的感情很复杂,知道他不是有意促成车祸,且自己也成了植物人,但他爸爸却因为他的开车事故,再也回不来了。
“诶?”
心里装着事,连有人凑近他都没有注意,打量着来者不善的人,隋淮景半擡着下巴瞧戚聆月:“有事?”
戚聆月直接压声不客气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我们家青青有意思?”
隋淮景扯了下嘴角。
我们家?
他气定神闲挑了下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