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热器上的茶壶这时蒸腾的声音越来越剧烈——直到了一个沸腾的顶点,蒸腾的声音骤然停止了,茶壶里滚开的水还发着“嘶嘶”的声音。
陈升把茶包打开,倒了一些茶叶在紫砂壶中,一边说:“老板,我真的有事情,你让阿一陪你去就好。”
“看起来,你还是要避着阿一走啊?”
“没有的事。”陈升这时提起水壶里的开水、倒出一部分在紫砂壶中,头也不抬地说:“只是明天,有阿一在足够了。我总要帮老板顾着别的事情——左膀右臂,不是吗?”
梁哲昱轻轻笑了声。没错,阿一和陈升,他的左膀右臂……这两人一向合不来,他的两只手没有打起来,还能平安无事,也算是他幸运了。
“好吧。”梁哲昱说,“那我的右臂,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我和小岑刚结婚的时候,梁哲瀚费尽心思地掩饰自己、策划了一起绑架,记得吗?”
陈升把沏好的一杯茶放在梁哲昱面前的桌子上,说:“我记得。那天是阿一跟着您,后来我也听说了。”
“你听说了多少?”
“阿一后来不清不愿地跟我讲的,说梁哲瀚没抓到夫人,就找了一个跟夫人身形相似的小女人,要挟老板——交出一枚戒指?”
“是的。”梁哲昱说:“你的工作也就来了,跟陈修‘搞好关系’。”
陈升知道他提到陈修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梁哲昱看见他的眼神,两手抬起,做了个投降的样子,说:“好好好——不过真的是要跟陈修接触的嘛。主要是,注意一下梁哲瀚。”
陈升微微点头。
梁哲昱继续说:“梁哲瀚最近这几天应该是不在国内,但是有陈修、有霍凌夷,他想做什么压根就不耽误。还有那个戒指,梁哲瀚当时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看来对戒指是志在必得,谁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好,老板,我知道了。不过……”陈升的语气犹豫着,问道:“您的那枚戒指,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什么梁哲瀚非要得到?”
梁哲昱说:“梁哲瀚指明要的,是我母亲留下的戒指。这件事真的挺奇怪的,我一直把那枚戒指当母亲的普通遗物来保存,突然被梁哲瀚跳出来,费尽心机也要得到——对了,这也是你的事情。”
“嗯,您说。”
“上次跟宗族的人建立起的关系,还维系着吧?”
“那是一定的。”
“跟那边联络着,梁哲瀚这里的触角,看起来是没有摸到宗族那边,但是他总有办法从根部搞出什么事情——一定要防着。”
“是。”
“还有就是——从宗族那边摸摸底子,那枚戒指,我总想不好到底从哪个方向来查,先抓瞎试试。”
陈升微微扬起唇角。
抓瞎什么的,他知道梁哲昱在开玩笑,不过工作是交代下来了。
他只要照办就是了。
梁哲昱在陈升家又呆了一个小时左右,两人又就着公事或者调侃之词聊来聊去,也敲定了很多事情。
到了饭点,梁哲昱就走了。
两人并没有结伴吃饭的打算。一只是单身狗,另一只胜似单身狗,他们两人真的没什么心情共进晚餐。
梁哲昱走后,陈升依然呆在书房,打不完的电话,安排不完的事情,后来为了温州湾工程的事情还是出去了一趟。
说是不用管这件事、盯着就行,可看起来盯着比管还要麻烦一点。
不过现在,陈升觉得自己忙碌一点也好。虽然医院那里至今没什么动静,但他清楚的记得,明天,也就是医院会通知杜沁颖检查结果的时间了。
别说明天上午梁哲昱的事情、本来就不需要他出面,如果他和阿一两人之间他是负责暗的那一方,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推掉。
能做的,陈升一定会尽力去做。只除了一点……他分身乏术。那个时间,他必须守在那个小女人身边。她会慌张、会无助。
那天晚上,陈升几乎没有睡着。
他脑子里回转不散的念头有很多,公事、私事,梁哲昱、薛庭、梁哲瀚……想得最多的,还是杜沁颖。
她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惊惶失措的吧……
她会哭吗?还是像上次、他去酒店帮她解围时看到的那样,紧咬着下唇,明明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他入行的这几年,很少有怕过什么,因为他能力强大、真的不怕事,即使偶尔遇到他能力所不及的事情,他背后还有梁哲昱,算下来真的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们。
这一次,陈升是真的很揪心。
他倒是想帮忙、倾尽所有都愿意——可是他能怎么帮呢?
就这样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最终敌不过倦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是仿佛也没有睡着多久,陈升听到闹钟的响声醒来时,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到底睡着了没有,仿佛脑子里百转千回的各种念头从来没有停止过。
陈升睁开眼睛,又伸手在脸上揉搓了一把,躺着没有动。
他也不关心到底几点了,其实他今天上午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有一点,等着杜沁颖……的决定。
陈升的双眼有些发涩,他这一夜睡得有点少,眼睛眨一眨就几乎要飙出两滴泪来。但他没有翻个身继续睡觉,他估计自己还是睡不着的。
虽然生理上,真的很困。
陈升就那么仰躺着,瞪着自己的天花板。他也没有太关心外面的天色由暗转明,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手机响了。
陈升暂时没有动弹。他能猜到打电话的是谁,除了杜沁颖应该没有别人了。他前几天忙忙碌碌个没完没了,才把这一天上午的时间空出来——其他人,都是他说好的,不会来打扰。
陈升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翻身把手机从枕头下面摸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果然是杜沁颖。
他手指划过屏幕,接起电话:“喂,小颖。”
“嗯……我……”杜沁颖的声音一贯是娇柔的,此刻更添三分惊惧,听起来更让人怜惜。
“怎么了?”陈升平时说话就是沉稳郑重的,这时却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
“我……医院刚才打电话来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也是为了他答应杜沁颖的、在医院检查时填写自己的真实信息的那份放心,陈升虽然早就知道检查结果,这时也要当作不知道。
“出来了……”杜沁颖说完这三个字,声音又渐渐微弱下去。
陈升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她的后话。
“我……我……”杜沁颖的声音愈发犹豫,终于轻声说:“我,是真的,怀孕了。”
“是这样啊。”陈升的声音还算平静,这应该也是一个有心理准备的男人的正常反应了。他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句话,那对于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而言,这个男人就是摆明了态度不愿意负责任了。
但陈升不是,他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负起责任,可是他,做不了主。
杜沁颖半天没有说话。
两人的通话一时陷入沉默,最终还是陈升先开口了,他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好吗?”
杜沁颖轻声说:“还是上次那个地方,凤坪路。”
陈升说:“好。”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起身到浴室去洗漱。洗脸之前他对着镜子呆呆得怔了一会儿,看到他眼中本应该是眼白的范围内,都泛着血红色。
他的双眼泛着热感,鼻头呼吸时也有些沉重,他觉得自己的上火更严重了,好像要往重感冒的趋势发展。
陈升很快地洗漱好、给自己换了一身出门的行头,就开车出去了。
凤坪路,那边到底有什么,是杜沁颖能落脚的地方?
陈升这几天为了腾出一上午的空儿、之前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他还是费心去调查了一番——他知道了那是杜沁颖的父母家,而她的父母,特别是家中添了她的一位弟弟之后,就将她视若无物。
等待检查结果的这几天,对于杜沁颖来说,一定很难熬。在这种状况下,梁宅或者杜宅,对她来说大概都是一样的——也许杜宅还好一点,至少没有人把眼睛盯在她身上、等着揪她的错处。
梁宅能提供给她的,是高端、奢华的住所、衣着——还有呢?
她总是不安心,总是在害怕。
陈升已经尽量快地在开车,但距离在那里放着,他挂掉电话之后过了一个小时,才到达上次送杜沁颖、她下车的地方。
杜沁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穿着超长款的风衣,依然戴着一顶帽檐宽宽的帽子,站在风中等着。
看到陈升的车停在眼前,她自己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
陈升等着她系好安全带,先发动了汽车开出一段距离,漫无目的、车子就先这样溜着,他说:“你……吃饭了吗?”
“还没。”杜沁颖轻轻启唇回答道。她的声音娇柔又好听,不过这时却掺杂了一丝哑意。
“那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陈升说着,眼睛也在道路两边注意起餐厅来。
这个时间,说要吃早饭、有点晚了,说要吃午饭,又太早,着实有些尴尬。
最后陈升找了一家连锁的烘培店,这个品牌他有所了解,餐品的味道很好,食品卫生更是有保障的。
杜沁颖现在对于吃什么完全不在意,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窗外的店面招牌,她注意到陈升挺稳了车子、熄了火,知道到了目的地,也就直接解开安全带下车了。
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情放在眼前的时候,你必须要去面对。
梁宅能提供给她的,是高端、奢华的住所、服饰?还有呢?
是的,她还是不安心,还是在害怕。
有时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安全感和归属感是最重要的,而这时候的梁宅和杜宅,显然都没有她的栖身之所。
每个人都巴不得在她身上挑出一千万个毛病,好让她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