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两天的过去,杜钰婷对待每一个佣人都和以前一样,严厉、张扬,训斥起来丝毫不留情面——但是也没有找借口给任何一人不痛快。
即使如此,佣人们畏惧女主人的这种紧张氛围,怕是还要在梁宅持续一段时间吧。
梁哲睿打量了杜钰婷两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妈妈你,有点瘦了。”
其实杜钰婷原本也不是丰腴的类型,但是瘦了……在她这个年纪,脸色的衰败就更为明显。
眼角,或者说皮相,人的身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多么高端、昂贵的护肤品都救不回来的。
听到儿子关心的话语,杜钰婷的眼圈微微泛红。她轻轻吸着气,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她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固然有着期盼有着惦念,可是那件事被揭露出来太过难看,她见到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杜钰婷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还是绕开了削瘦的缘由,道:“还好吧……哲睿你,最近工作还辛苦吗?”
梁哲睿也知道她转移话题的用意,顺势接道:“妈妈最近看报纸了吗?如果看了的话,应该知道一点,薛氏集团最近不平静,我这里的工作……当然也少不了。”
杜钰婷微笑道:“报纸,我是看了的。说起来也有些困惑,这一次的事情,不像上次薛凯祥那样……清楚吧?我还让人多找了几份报纸,可是也确实看不出来,究竟这一次,事端是谁挑起来的?”
母子两人的话题转折的僵硬,深入这个话题倒是迅速。他们都有意避开了那个让人尴尬、让人难堪的事情,从成因、细节、结果,方方面面都略过了——就当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吧。
就当作母亲的,从来没有罔顾自己的家庭,出入娱乐会所、去做不洁之事。
就当作儿子的,从来没有深刻表现出冷漠,对待陷入困境的母亲,弃若无物。
梁哲睿稍微倾身,伸手去捏叉子、插了一块草莓来送到自己嘴里,咀嚼咽下去后,才说:“妈妈看不出来是正常的,这一次,薛氏集团股价动荡,是薛晔铭自己一手促成的。”
“薛晔铭?”杜钰婷的神情有些错愕:“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梁哲睿把叉子放回去,依然端坐着,回答道:“具体的目的,我也还查不出来,不过薛晔铭所做的事情目前只牵扯到薛氏集团内部,其实知不知道内情也不是特别要紧,刚才我和爸爸也谈到了这个事情,我们梁氏,静观其变就好。”
其实,他没有说真话。
薛晔铭的这一手,外人看来都摸不到头脑,因为股价是往对薛氏集团不利的方向发展,而事情发生了三四天了,薛氏集团要应对的人也并没有出现……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旁人不清楚,梁哲睿却能猜到几分。
薛诗岑被人绑架了,做这件事的人是薛庭——薛庭是不久前在家族纷争之中落败而仓惶逃出北市的人,他这次回来,怎么可能不动薛氏集团?
还好这件事情,薛晔铭和梁哲昱的保密工作做得都很出色。
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发现是薛凯祥的大儿子、薛庭在其中搅出的乱局。
为了掩饰薛诗岑被绑架的事情,梁哲睿放过自己的竞争对手好几马,面对自己的父亲母亲时,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出谎言。
其实他们这样豪门内部的一家人,彼此之间有所隐瞒,再正常不过。只是梁哲睿一想到自己这一番折腾,全是为了给梁哲昱打掩护,他心中就一百个不舒坦。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以杜钰婷的资源和心机,用来看商场的波云诡谲,远远不足,她对待梁哲睿的毫无漏洞的说辞也没有半分怀疑,只应道:“哦……这样啊。那……”杜钰婷稍微停顿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梁哲昱他……也在忙薛氏集团的事情吗?”
梁哲昱怎么说也是造成她被曝光、陷入艰难境地的直接推手,在事情刚刚过去不久的时候提到他,又仿佛是在提那桩丑事,杜钰婷尽管心中恨得牙痒痒,在儿子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时,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不自然。
梁哲睿也知道梁哲昱对母亲造成的伤害,关于那件事的态度,无论好的坏的,他终究还是按下不提,只说给杜钰婷她想知道的消息:“应该是的,其实从薛氏集团的事情发生的前几天,梁哲昱就开始很少在公司露面了。”
撇开他所掌握的、不能被父亲母亲知道的内情,他说的,也全部都是实话了。
“哦,是吗……”杜钰婷轻轻应了一声,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再说什么。
被揭露了自己不能见光的私事,被自己的丈夫猜疑,被自己的儿子冷待,她对于罪魁祸首的恨意啊……到了如今,甚至不敢在亲生儿子面前泄露分毫。
不能诉说、不能求援。但是她蚀骨的恨意——难、消!
杜钰婷的眼中,无法抑制地泛出冷光。
一旁坐着的梁哲睿看得分明,也心知为什么母亲提到梁哲昱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不过他还是没说什么。
他能理解父亲和母亲两方的愤怒,也是因为如此,他更要替梁哲昱打好掩护,为他争取救下薛诗岑的时间——不仅如此,他要防着父亲母亲察觉出异常,更要防着梁哲昱猜疑他的动机!
梁哲睿简直被自己“伟大又高尚的情操”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真是没办法啊……
梁哲睿和杜钰婷聊了很久,算下来,大概是从梁哲睿懂事开始,从梁哲睿明白了自己的出身和处境,着手为自己筹谋开始,他和母亲,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平和地围坐在一起交流了。
他们的生活中,充斥着太多比维系母子亲情更重要的东西,等到作儿子的日渐长大,他们也渐渐地越来越忙——真的太忙了,忙到沟通越来越少,甚至连见面都越来越少;忙到无暇和血缘至亲分享彼此的心情;忙到疏忽了亲人的想往或者期盼,到了现在,当他们惊觉彼此间的陌生时,所为之事、所图之果,行在路上,都不能回头了。
现在的梁哲睿和杜钰婷之间,其实有太多不能聊的话题。不过撇开梁氏集团,撇开豪门主母和少爷的身份,他们是母子,想要坐下来交流,当然不愁没有话说。
这一天,梁哲睿离开梁宅时,已经有些晚了。
离开的时候,他在想,即使不想承认,但他还是头一次发现,他向来认为是纷争不休、没有感情可言的家庭,居然也可以带给他力量。
霍凌夷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在北市的住所是一栋别墅,距离薛宅、梁宅、都有一定的距离,之前他跟梁哲瀚声明自己的要求时,特意强调了这一点——希望自己的住所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当然,不是因为他怕碰见什么人什么事,他只是在家的时候图个清静。
“我自己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地搞事情已经够了,在家里,还是安安生生的好。”
当时,霍凌夷这样说。
后来,梁哲瀚买下了这个别墅,作为给霍凌夷接风的贺礼。
别墅里的家具、装修,全是梁哲瀚一手包办的。之前他接收到梁荣轩要他到梁氏集团上任的命令之后,暗中当然有很多要筹谋准备的事情,其中就包括把霍凌夷从德国召回来——还包括帮死党找一处贴心舒适的住所。
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死党,虽然常年分隔两地,但两人的默契和了解不减反增。依照霍凌夷的喜好,准备一栋别墅,对梁哲瀚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这个房子,霍凌夷当然满意的不得了。
霍凌夷进了门,就抬腿把脚上的皮鞋随意地踢到一边,只穿着棉袜踩在地板上。
为了保证自己在家时能绝对安心,他的住所没有请什么佣人,只是定期会吩咐自己从德国带来的手下打扫一番,地板是十分干净的。这里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他也习惯于动作轻一点,没什么声响,大概就不会显得房子太空旷了吧。
霍凌夷先走到酒柜那里,从其中拿出一瓶顺手的,又抬到眼前看了看,打算按着酒的类别去拿杯子——皇家路易白兰地。
这个酒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昂贵的酒,当然也是梁哲瀚准备的。他们两人其实都是好酒之人,在这方面容不得马虎,无论霍凌夷住得时间长还是短,一个放满了酒的酒柜,是必需品。
霍凌夷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到了对应的杯子,走回客厅,把自己甩到沙发上,侧躺着,打开来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然后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死党拨过去一个跨越日本海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人接了起来:“喂?”
霍凌夷也不急着说话,他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下咽地时候不禁发出了“咕咚”的细微声音。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听出来了,问道:“凌夷,你在家吗?”
“是啊。”霍凌夷含着笑意回答,“刚回来。”
“你这个独饮的习惯,真的不太好啊……”明知道规劝无用,梁哲瀚还是说了这样一句,然后道:“你拿的是哪一瓶?”
这个问题,霍凌夷拿杯子的时候其实已经注意过了,但他很难得的转脸就忘,只好又微微把头伸到前面去,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有点费劲地辨认着酒瓶上的字迹,一边看一边念道:“哦——皇家路易白兰地啊。”
梁哲瀚微微皱起眉头,声音也抬高了几分:“凌夷?你怎么了?”
这刚回到家喝上两口,怎么就醉了的样子呢?
霍凌夷这时把头、身子都埋进沙发里,回道:“没什么啊,我就是刚刚、喝了两杯……”他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一口白兰地。
听出问题关键的梁哲瀚急忙问道:“嗯?你刚才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