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铃刚才的反应很不寻常,柴思岂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波动,所以在梁哲昱打电话来说下午见面这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时……他犹豫了。
所以这一部分时间,也就是柴思岂有意留给夏铃的。
想做什么呢?
就是觉得,她既然需要人陪着吃饭,大概也需要人陪着呆一会儿。
至于自己家火烧眉毛的表弟……让他等着吧。
夏铃点的菜,两人吃,其实有点多了。柴思岂吃得差不多之后,桌子上剩下得菜,还仿佛是开席到中途的样子。当然这两人实在很难秉持着勤俭节约不浪费的原则……就这样结账走人了。
两人来时是各自开着车,现在有意要一起“走走”,柴思岂就打电话叫了助理过来把夏铃的车先开走了,两人一起用柴思岂的车——夏铃开车,柴思岂坐副驾驶位。
陪她“走走”嘛。
柴思岂初时坐得还挺安逸的,不过车子开动了有半个小时,柴思岂看看窗外,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条路怎么这么眼熟呢?
柴思岂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夏铃偏头看了一下柴思岂那一侧的道路,微微耸了一下肩,说:“我也不知道。”
柴思岂看着夏铃,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夏铃抿唇笑了笑:“确实没想好要去哪儿……”
柴思岂偏头想了想,说:“靠边停车,我来开吧。”
柴思岂开车是比较大胆的风格,他找的地方离市区有些远,不过为了卡着时间、为了来得及跟梁哲昱谈正事,柴思岂把车开得飞快,然后……开到了一片荒郊野岭。
柴思岂把车听稳、告诉夏铃下车的时候,夏铃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那是这地方大概是昔年城区改建的时候被遗忘、或者说被摒弃的一部分,脚下的路都是黄土,周围的房屋有立有倒,草木凋零、尘土飞扬,夏铃即使有过接触到农村的经历,也没有真正下来,踩踏过这样的土地。
柴思岂已经下去了,正在窗外唤她:“怎么了?快下来啊?”
夏铃没有动,透过车窗,毫不掩饰地向柴思岂表达着自己的嫌弃:“为什么要来这?”
柴思岂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笑了笑:“不是说想走走吗?下来吧。”
夏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mary—jane定制款皮鞋,看着柴思岂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在开玩笑”几个字。
柴思岂轻笑出声。他打开夏铃这边的车门,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车外带:“没关系的,之后擦一下就行了。”
夏铃有些不情愿地被她带下车,两只脚都踏上土地时,还有些紧张地盯着脚下,边看边抱怨道:“你知道我的鞋子多少钱吗?”
柴思岂笑说:“你知道你吃的东西都是地里长出来的吗?”
夏铃其实也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慢慢地放松了一点,跟着柴思岂走了几步,听见他的话又不满地横他一眼:“我还真不知道了,我在日本吃的都是海里游的。”
柴思岂或许不关心夏铃的鞋子到底多少钱,但夏铃怎么会不知道蔬菜是从地里长出来的?这家伙埋汰谁呢?
柴思岂笑笑,没再接这趟话茬,说:“行了,不用一直低着头了,地上没钱。”
夏铃没好气道:“这种颜色的地上,当然没钱。”
柴思岂觉得这样闹着脾气的夏铃有点可爱。他撑不住低低地笑了两声,说:“别这么紧张,沾到的都是浮土,很容易擦掉的。”
夏铃当然也在尽量放松了,她和柴思岂还保持着夏铃被他带下车时的动作,起初是柴思岂轻轻握着夏铃的手腕,两人动作间渐渐发生变动,成了两手交握的样子。不过夏铃此刻丝毫没有察觉,她有时看到地上有奇怪的东西,还会用力捏捏柴思岂的手。
夏铃听到柴思岂的笑声,知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偏过头郁闷地说:“你好像很习惯这种地方?”
当然,不光是她,柴思岂身为海市柴家的少爷,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也便宜不到哪儿去,现在看他走在这种一不留神就会蹭到“奇怪的东西”的路上,却是一副怡然自在的样子。
柴思岂说:“我小时候比较疯,而且特别喜欢在这种环境里玩,乡野中有很多有趣的东西。”
夏铃点点头,一点也不想反驳“这种地方能有什么趣”,总之就是柴思岂很习惯这种地方就是了……
柴思岂拉着夏铃的手,往里面走了数十步,再转过一个弯,绕过一座坍塌了一个角落的洋房,夏铃看到面前是一座比人要高上很多的土坡。
柴思岂微笑着,兴冲冲地拉着夏铃继续往前走,说:“我们上去看看。”
“等等等等——”夏铃听见他的话,顿时重心下压、不愿被柴思岂强拉上去,她竭力保持着让自己能静止不动的抓地力,说:“上去?这么高?还有啊这这这——怎么上去?”
柴思岂感受到夏铃的反抗,当然没有用生拉硬拽的,他顺从地停住脚步,只是手还紧紧握着夏铃的,说:“把鞋子脱下来吧,放在路边就行,我们一会儿就下来。”
夏铃觉得,她和柴思岂之间一定是有一个疯了。
要么是柴思岂今天没吃药,要么是夏铃出幻觉了。
柴思岂看着夏铃一脸无语的看向自己,觉得她这个样子真的挺可爱的,还突然上手捏了一下夏铃的脸蛋,说:“小铃,你之前没有到乡下玩过,是吗?”
当然不是没有过,但是她走进乡下时,走的还是柏油路,身边也没有这么多的土……
夏铃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柴思岂继续说:“就试一试嘛,脱下鞋袜,走上去,就好了。这上面的沙很细很软喔。”
夏铃看看柴思岂,又看看自己的鞋,视线再从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她用不着费力气说话,柴思岂也能想像得到她的潜台词,那句夏铃下车之前说的话同款的——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多少钱吗?
柴思岂倏地微微弯腰,努力憋着、但还是“吭哧吭哧”地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才说:“好了吧,小铃,衣服?鞋子?你又不是真的在乎这些东西。”
夏家的大小姐,还就在乎这一套行头了?
夏铃听柴思岂这样说,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好吧,这些东西倒是没什么,但是我这样走上去,弄脏了一身可怎么办?”
柴思岂扬了扬手机,说:“叫人准备新的。”
说完,两人对视着,倏地一笑。
接着夏铃就听从了柴思岂的建议,弯腰把自己的皮鞋、丝袜褪下来,放在土堆边上。再直起身时,柴思岂也脱掉了自己的鞋袜,还把西装裤的裤脚向上折起,虽然不至于衣衫不整,但还是怪怪的样子。
他们这些男人,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现在的柴思岂也是一样,只是夏铃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居然会这样对待西装……
这样一来,夏铃心里对于在乡野脱掉鞋袜的窘迫感,微微消减了一些。
柴思岂作这样的打扮,内心倒是很坦然的,他大大方方地转了一圈给夏铃看,然后两人一同往土丘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吧。”柴思岂笑了笑,已经躬下身子,几步踏上登顶的路。
“哎——你等我一下啊。”夏铃急忙走了两步去赶上柴思岂,一把抓住他的手,很自然地说:“带我一起上去。”
被握住手的柴思岂初时惊讶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笑道:“好,带你一起。”
其实这个坡还是有些陡的,柴思岂完全可以理解夏铃这时的无措。柴思岂一路细心地搀着夏铃,很快把她带到了土堆顶部。
到了顶就比较平坦了。柴思岂把夏铃带到位置,松开了手,笑看着夏铃。
夏铃先是打量着四周的景象,这个土堆是高又大的,他们往中间站一点,底下路过的人兴许就看不到他们。现在又是这样的高,夏铃往四周看过去,入目都是开阔的旷野,她一眼就能瞧见的有些是有待堆砌的房子、新修成的白石围栏、甚至还有已经引入了水的人工湖。
夏铃顿时觉得,这个地方太棒了。
身在高处,仿佛不止是视野,连同心境也变得开阔起来。
柴思岂在旁观察着夏铃的反应,知道她很是满意,微微笑着说:“在这坐一会儿,怎么样?”
又是一个几乎要用“你知道我的裤子多少钱吗”这种句式来回答的提议。
但是现在的夏铃当然不会再这样说,她低下头看了看,脚下那处地方很是整洁,并没有明显的碎石,于是夏铃直接坐了下来。
这个土堆的土细密又舒适,夏铃走上来,又看到四周景象的那一刻,她就不会再纠结于自己的行头值多少钱了。
不管多少钱吧,在她这里也算不上多少钱,不是吗?
要紧的是,这里确实让人很放松。
柴思岂看夏铃的反应也算是预料之中,他微微笑着,在夏铃身边也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夏铃现在丝毫不嫌弃周围看起来有些脏的黄土,她还把两只手按在土堆上、撑在身后,惬意地向后倾了倾身子,说:“你是怎么想到的,来这样一个地方?”
柴思岂笑道:“这可是一个‘走走’或者‘静静’的好地方啊。”
夏铃偏头看了他一眼,又问:“你之前,也是很容易就接受了这里吗?”
柴思岂说:“是啊,很容易就接受了。所以你说没想好去哪儿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这里……”
“预料到我的‘接受度’了吗?”夏铃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自嘲地笑了笑。
“嗯,猜到一部分吧。”柴思岂也觉得夏铃的反应很有意思,低低得笑出了声,说:“但我知道你最终会接受的……跟我一样。”
“哦?”夏铃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是等待他继续说的样子。
“嗯,有句话是这么比喻的,大鱼大肉吃惯的人,偶尔会想念素食——就是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