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寒不知道,离他千里之遥的地方,还真的有个名为应城的边城。而应城中也正有她熟悉的人,由她帮着逃出升天的方家大哥方昼澜,现在的林渊。
林渊守在驿官处,询问了许久都没有来自妹妹的书信。自从军以来,他与妹妹就仅靠着每月一次的家信联系。但距离他上一次收到妹妹的家信却已是过了许久了。
他远在应城,放妹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荷城。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虽然留下林夕已经是他多方权衡之后最好的选择。但眼下妹妹却与自己断了联系。这不得不让他忧心,是否当初的决定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妥帖。
林渊定了定心神,再三考量后还是走向了团练使的营帐。他所在的应府兵,实际上是由大部分番军和少部分厢军组成的。厢军隶属天子门下,一向是做些勤杂内务的。虽远不如禁军金贵,但在这小小边城却也能称的上是少爷兵了。
而番军则是由当地的少数民族组成,常年驻扎在应城抵御外匪。是以,骁勇善战单兵作战能力就极强。
这样不同的两支军队,混在一起组成的应府兵,足可见每天的冲突与矛盾是不断的。现在暂时统管北府兵的是团练使关冲,他原本又是天子脚下禁军的一员。因着得罪了权贵,才被一贬再贬,发配到了这偏僻的应城做一名团练使。
偏远小城不比都城汴梁,他虽已被贬谪多年,但还是很难习惯应城的风土。更何况番军与厢军每日摩擦不断,想要率领这样的北府兵去抵御外敌,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为了早日重回禁军,立下赫赫战功。他只能不断招兵买马,想借着这些新兵,冲淡厢军与番军之间的矛盾。
而林渊便是这些人之中他最看好的一个。此人虽看着有些文弱,但是少有的真正习过武的年轻人。
更何况这人身上还带着一股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冲劲儿,无论是平日的训练还是演练,皆能全力以赴。更遑论他还在其中隐隐展露出其将帅之才。
所以一看是林渊进了自己营帐,便有些兴奋地将他拉到沙盘前。
“林渊,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山势,是不是一个天然的工字布局。”
他兴奋地满脸通红,显然是已经在这沙盘前忙活了一夜。林渊知道他是在为不久之后的演兵做准备。只是他今日却不是为此事而来,倒要扫他的兴致了。
于是便微微拱手道
“副将林渊见过团练使。”
少见他与自己这般客气,关冲倒有些费解了。
“怎么你也学那些厢军兴起了这一套,可是有人对你说起了什么?”
厢军因曾直属于禁军统管,所以似天兴文臣一般,繁文缛节极多。简直把他们这些当兵的血性都磨没了。自他们并入应府兵后,平日也没少在军营中生事。关冲生怕林渊是受了那些人的影响,也整起那不该有的客套来。
林渊略有愧意的回道
“这倒没有,只是渊家中有事,想向团练使告假。”
“哦?可是令妹的事情?”
林渊的家事他多少也听过一些,知道他还有个妹妹在荷城。
“舍妹多日未曾传信过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回荷城去看一眼。”
他说的恳切,关冲倒也知道他为何担心。似他们这样在边城当兵的人,自然也是有家人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却要和家人分离。如他这般,父母亲人与自己同在一城也还算尚安,似林渊这般将妹妹一人放在外城的,确实是会更加担忧。
只是眼下演兵在即,若林渊走了他却是失了一员心腹大将。不过略思考后,还是答允他到
“我只放你几日,回家看一眼妹子。若是错过了演兵我可是不轻饶的!还有你这小子,只有有事儿来求我时才会这样客气。往后我便知道,只你在这般客套地说话,我就一字不听地将你赶出去。”
他话虽说的凶狠,但自始至终都是笑盈盈地。林渊自然也很领他的情,要知道似他们这般的兵士,一年也没有几日可以回家探视亲人。
虽说他已经混到个小小副将,但这样的官职在武官品阶里却是芝麻粒大小,完全不够看的。能领了牌子随意回家探视,已经是天大的特例了。
林渊担心妹妹,便也不再与关冲客套。在马厩里随意挑了匹马就急匆匆地赶回去了。
这一路他走的极快,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距离妹妹上一封家书早已过了月余,她素来心细稳妥是绝不可能忘记传来家信的。
未寄家信必然是出了什么变故。他越想越怕,恨不得真有那缩地千里之术,可以让他马上回到荷城。催马走了数日,直到连那战马都已经精疲力竭。趴伏在城门口不能行一步,大张着嘴喘着粗气。
林渊越临近荷城就越感觉不对。眼看已经入了城,便再也顾不上这战马,飞快地跑向他和妹妹租住的屋舍。
只一到了门口,却见原本他走时还完好的大门,现在却像是被人劈砍过一般。两扇门扉之中还卡着一些破旧桌椅,半张微闭看上去就像有人破门而入过。
单从这大门看就知道妹妹必是出了什么变故的!林渊一脚将门踹开,这才发现原来早有人与他一般对着这扇门诉诸过武力,他才使了些力气,这门板却整个落了下来。可知前人是以怎样的手段对付这扇门的。
走进院子,到没发现什么其他变动。他去应城前与妹妹一起种的花草,还端正地放在院子里。只是因为缺少人照料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枯黄。也可见得妹妹不在此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林渊在往屋内找去,却看屋中少了些许妹妹平日惯用的事物。虽然乱糟糟地也似被人翻过的样子,但仔细分辨却知应是妹妹自己弄得。
这样的情形到让林渊略放心了些,既然这些东西是妹妹自己收拾好的,那想必她离开时应是无虞的。只是她在荷城呆的好好地,为什么要走呢?就算是离开那必然是来应城寻自己。可这院子空了这么久,自己在应城却没有见到妹妹。这难道是他们兄妹二人走岔了不成?
他越想越乱,越乱就越怕。眼下妹妹寻不见人,他也只能去找托付妹子的婶子问一问情况。
林渊急匆匆地赶到钱婶子家,只看着钱婶子正在自家院子里晾晒谷子。他忙走上前,但那钱婶子远远一看,竟然是林渊从应城回来了。立时吓得脸色都变了,眼神慌张地躲闪着,不敢与林渊对视。
本来林渊也只是想来问问钱婶子,知不知道妹妹出了何事?为何要收拾包裹离家出走。但一看钱婶子这幅慌张样子,便知晓这事儿定然与钱家有关,又或者说钱婶子对这事儿必然知情。
他索性连门也不扣了,一个翻身直接越过围墙,跳到了钱家的院子里。
钱婶子一看刚才还只在门外的林渊,这一会儿功夫就与自己来了个脸贴脸,连躲都没地方躲。一时惶恐地站都站不稳,被脚下散落的谷子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婶子,我妹妹林夕去了哪里?!”
钱婶子这样心虚的样子,真让他又急又气。只是他也不好对一名老妇下手,何况对方还可能知道林夕的下落。
钱婶子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害怕的手都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军营里的缘故,这个初到她家时还略显文弱的小哥。此时却是尤如一柄宝剑,洗去了原本怯懦,连身姿也更挺拔了些。
那样凌厉的气势,真让她有些认不出来了。林渊见她不说话,就更急了一些,想要拉她起来好好问问。钱婶子却被吓得一下子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大声叫嚷着。
“这事儿不能怪我,本来是好事儿的,本来是好事儿的。”
她声音极大,听在林渊心里如击重鼓。
“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看钱婶子这样子,就越知妹妹一定是遇见了危难。他明明曾经托付过他们好好照料妹妹的。
他有心再细问,却从屋里跳出个人来。
钱海在屋里听着母亲痛哭大喊,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他以为林渊要对母亲做什么,忙拦在他面前,大声吼道。
“是我把你妹子逼走的,我母亲不知情,你不要为难她。”
钱婶子躲在儿子后面,想要为儿子辩解几句,但一对上林渊那双愤怒的眼,就又吓得缩了回来。林渊拎起颤抖着的钱海,逼问道
“你到底对我妹子做了什么!你说!”
他去应城这短短时日,却是将身上的书生意气洗刷了大半。此刻这眉眼怒视到真让人想不到,这就是刚来荷城时,那还带着些贵公子模样的文弱书生。
钱海也被他这气势所迫,颤巍巍地说道
“我只是思慕你妹子,想娶她为妻。谁知她竟吓得逃跑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只将自己胁迫林夕这一节隐瞒的干净。但林渊又何尝不知道妹妹是怎样的人。
更遑论她骨子里是一名官家小姐,连荷城都是逃难至此。若不是被逼到绝境又怎么会冒险离?再看看那扇痕迹斑驳的大门,还有什么是猜不出的!
怪只怪自己太过轻信,竟委托了外人来照顾血亲。妹妹这样一个娇弱女子,能被逼的逃离荷城,她心里该是有多么惧怕。
腰间的佩剑铿锵而出。一道银光闪过,钱海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钱婶子见儿子血流如注,立时什么都顾不得了。嘭的一声跪在了林渊腿前,抱着他的腿哭求道
“我儿确实是想娶她为妻,只是手段激进了些。谁也没成想着,林夕姑娘能有那么大的气性啊!我只求你千万不要动我儿子,要有气只管杀我这个老婆子来替他吧。”
她抱着林渊的腿,哭的声嘶力竭。她身后的钱海也是一脸鲜血,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出,只怔在原地一个劲儿的发着抖。
林渊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下的去手。自己与妹妹初到荷城时,钱家婶子确实多加照顾。他虽然极恨钱家没有信守承诺照顾好妹妹。反逼的妹妹逃离荷城,将她置于险地。但却也不能就因此要了钱海的性命。
他长叹口气。何况这事儿终究还是自己的错处更大!他怎么就如此天真,相信外姓之人可以替他照料好妹妹,可以放心让妹妹一个人留在荷城。
若说该死,他恐怕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他看了一眼跪到在地的钱氏母子。心里如陷苦海,原来这世间也有这般无奈的事儿。他竟不知该说如何评说,是对是错?只能恨自己的无能,现如今竟是连唯一的血亲都丢了。
长剑被他插入地上,冷冷地剑光照在钱家母子脸上。从此往后钱氏与他的恩情便算是断了。自己也再不会这般轻信于人!从汴梁到荷城,这天下人终究还是负他,辱他的人更多!
林渊再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母子,眼中却再也没有一丝温情。既天下人皆要负他,他又何必常怀赤子之心!眼下找妹妹要紧,就先放过他们。若是妹妹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介意做那修罗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