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县城中有古楼一座,其名为“万鲤楼”,相传已是百年字号,招待过无数达官显贵。
至于为何开在这边野之地,盖因那楼后碧池中的灵鲤,只能在这气候温暖处能活。
只见池中有鲤游弋,时有一尾金鳞划过,领的万片红鳞结队,刹时间日光耀的满池,似有蛟龙潜池。
楼上观鲤者无不抚掌叫好,甚至有人吟诗作对,各显文采,只为博得一人注意。
“近来秋凉,鲤王本不多动了,而仙长莅临此处,竟又有现这‘金骓化龙’之景,看来这灵鲤也是识得仙的。”
说话的乃是名方脸撇胡的中年男子,其言语泰然,却自然而然展露出官威,令旁人敬而生畏。
只是此刻他言语中也尽是讨好,不外乎因为身旁之人身份高他甚多,也就是乾国皇帝来,也只能叫一声师叔。
他身边乃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白衣青年,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凤姿。
此人便是奇篁书院天骄四绝之“书绝”洛沐沨。
“罗知县说笑了,我修行不过数十载,又如何称得上是‘仙’?”洛沐沨洒然一笑,眉眼却平静如水:“倒是令公子真是鱼跃龙门,门长特地嘱咐我,要将他领入书院。”
罗知县附和着笑了两声:“犬子便是条灵鲤,也得仰仗着仙长这龙门啊。”
洛沐沨听罢也不接话茬,罗知县自讨了个没趣,表情依旧坦然,挥手示意开摆宴席。这时的小厮们也鱼贯而入,将桌案摆放起来,并有侍女端上些鲜果点心来。
李桐穿着小厮的麻布衣服,边接过酒水摆放,边侧耳倾听着那仙人与知县的对话。
“有意思,也不知这边城知县的儿子是如何搭上仙家门路的。”李桐喃喃自语着,实话说来,他是有慕羡之意的。
这时一旁的管事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呵斥道:“念叨什么呢?滚后面去,这里的贵人哪个你得罪得起。”
李桐瞥了他一眼,也不同他计较,心中却考量起自己的计划来。
昨夜他思虑了一宿,想要引起仙人注意首先就是要混入宴席中,这倒不麻烦,几张银票砸出去自然有人愿被顶替。
其次就是要跟仙人搭上话了,这点上李桐倒是头疼了会儿,最后他做出了个艰难的决定,准备兵行一次险着。
此刻宾客们也一一入座,罗知县客气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恭谨拜见,想要和洛沐沨搭上关系。
只可惜洛沐沨兴趣缺缺,显然对这等人情应酬不感兴趣。罗知县人精般的人物,自然也看了出来,连忙拍了拍手,让酒楼上今天的正菜。
这菜便是万鲤楼的招牌,名为“胭脂牡丹”。此菜由刀工极好的大师傅出手,将数百条红鲤的月牙肉片下,叠入白瓷儿般的冰盏中。
摆的犹如牡丹的鱼片沁凉,爽口弹牙又兼有肥嫩口感,搭配茱萸酱油,乃是一绝。
后厨的将菜呈了过来,管事连忙就要伸手去接。这第一道菜可是献给仙人的,能在仙人前露面,哪怕是侍立左右片刻,那也是天大的福缘。
可他刚要接过菜,却被人脚下一绊,顿时跌倒在地,还在他及时撑地,这才没摔出响动来。
李桐顺势接过那盘菜,在其余小厮惊讶的目光中回头,与脸色涨红眼中震怒的主管对视一眼。
老哥,且歇着吧,这份因果我替你受了。
端着那盘佳肴,李桐就这么走了出去。众人先是见那菜来,口中满是赞誉,可见到眼前这小厮昂首挺胸的样子,皆是皱眉。
李桐径直走到洛沐沨面前,将那琉璃盏放下,泰然自若的介绍道:
“仙人请用,此菜可不一般,乃是提前挑选数百上等灵鲤,每日一换净水,又以中平药液吊住性命,上菜前活片其肉,方才出着一碟珍馐。”
李桐虽表面上面色从容,心中却犹如打鼓一般,若是洛沐沨没能接他的话,在旁听得面色阴沉的罗知县可不是吃素的,自己能不能活着踏出这楼都尚未可知。
洛沐沨面无表情,好像不为所动的样子,李桐心中发紧,余光看到罗知县就要发作。
“我听说近来大旱,百姓渴毙者众多,这灵鲤却能每日换上净水?万鲤楼倒是阔绰得很。”
听到洛沐沨发声,李桐终于是暗自松了口气,这也说明他赌对了。
这奇篁书院既然由乾国皇室供奉,且以儒学为心法要诀,自然认为应当天下为公、执政为民。
城外的难民渴死饿死众多,你们却在这儿靡费净水养鱼?
是不是在掘奇篁书院的根基呢?
罗知县的额间肉眼可见迸出汗珠来,他想要起身,又强行忍住了,勉力笑道:
“我让万鲤楼的掌柜随意些,未曾想他竟搞这一出来,宴后我定然好好教训他。”
说罢他一抬手,示意李桐将鱼盘速速端下去。
李桐没有急着动,此刻他可谓是命在旦夕之时,别看此时这罗知县被他搞得焦头烂额,若是洛沐沨没有言明保他,明天护城河里就得多一具尸体。
而刚刚质问洛沐沨此刻也是神游太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李桐未动,罗知县向着旁边的护卫使了个眼神,眼见那护卫就要走上前来将他拖下去,李桐知道有些险是必须要冒了。
他刻意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愤愤说道:“仙师说的极是,在小栗村已经是旱到没几户活人了,我也是这几日逃荒来这泰和县的。”
此话一出,那罗知县已是面露狠厉之色,挥手让所有护卫一并上前拿下李桐。而李桐也是垂下眼帘,手却悄然勾住了腰间的残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洛沐沨也是站起身来,广袖一招将护卫拂退:“你是小栗村的人?”
“万万不敢欺瞒仙师。”李桐摸出怀中的道士度牒递去,上面标明了他的籍贯。
洛沐沨抬手,那枚度牒就飞入了他的掌中,他看了一眼,又将度牒还给了李桐。
“没想到还是位小道士,也罢,我有些事要问你,你且跟我来吧。”
李桐拱手称是,心中既喜又忧。
喜的是无需担忧被达官显贵报复,并能够和真正的修仙者搭上话。
至于忧虑的则是这位仙人果不出他所料,真是来调查那老者与蛟龙身死之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