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不死丹」困了我三十年,我也在此想了三十年,想自己为何要辜负师尊,想为什么大徒弟会出手袭杀我,想为什么二徒弟会袖手旁观,如今总算是想明白了。
我痛恨师尊藏私是因,等我自己有弟子时,又因为其灵根不足怕其灰心而徐徐引导,最终结出被反噬的果,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钟霄华一声长叹,道不尽遗憾悔恨:
“如今我只望小友能找人替我将这本秘籍转交给青囊派中人,让替我给问景长老带句话,就说,弟子钟霄华知错矣。
再者,望小友能把这丹方给我的二弟子姜澄义,当初我以为他是同谋,一指断了他的修行路,这丹方或许能弥补一二。”
李桐接过那本秘籍和丹方,仔细放入怀中:“第三个请求是杀掉钱少璁?”
“不,他的命由得看他自己的缘法了。”钟霄华轻笑一声:“我的第三个请求是,给我个痛快。”
李桐眉头微微一挑,不发一言的点了点头。其实他早有预料,被困在如此绝地,又绝无生机,交代完了最后缺憾之事之后,自然是选择结束这苦痛的生命。
拿出怀中的残剑,李桐并不费劲的将断尖刺入了干瘦的胸膛,钟霄华的眼眶中幽光闪动,从口中挤出嗬嗬的笑声:
“贪念起便掠浮华以焦心,淫念发则纵情欲而焦身,杀念盘踞六阳,修罗恶业不止,修行若不修心,与凡人有何区别?”
几乎是下一瞬,这具早无生机的身躯就立刻消散开来,连尘埃都不曾留下,依稀只余怅然长笑回荡。
李桐看着剑柄上滚动若露珠般的白炁,也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为其感到惋惜还是同情好。
随着钟霄华身死,他盘坐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个暗格自行弹开,里面放着的一个锦盒,还有放丹药几个白瓷丹瓶。
李桐打开盒子,其中果然是那一株「聚阳果」,其根密而藤细,土黄的茎顶生着颗滚圆朱丹。为防灵炁泄露太多,李桐将盒子闭上,抄起丹药一并放入袖中,朝石室外走去。
外面怕是还有场恶战等着自己呢。
走过葫芦口,来到被藤蔓所盘结的洞口,李桐似乎是没了与人勾心斗角的兴趣,用残剑挥出一道剑光,从漫天的碎木中飞身跃出洞口。
钱少璁果真在外候着,看到李桐跃出的一瞬间,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阴恻恻的说道:
“看来那你见过那老头了”
李桐颔首:“见过了。”
“呵呵,若非他执意藏私,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钱少璁额上青筋暴起,面若恶鬼一般:“要是他肯倾囊相授,我又怎会在炼炁七层蹉跎数十年!”
“因为你灵根不够。”李桐冷冷的看着他:“你师父不肯把秘籍交给你,是因为怕你道心不稳,突破内照时殒命。”
钱少璁面上通红,几乎要出手:“住口!你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无知至极!你才修行多久,也配教训我吗?”
李桐面无表情:“修行一途,达者为先,钱道长修行数十载,不会不懂得吧?”
钱少璁脸已经向紫转变的倾向,他强自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嗤笑:“就凭你?”
“就凭我。”李桐点了点头。
钱少璁还想嘲弄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只能生生咬牙憋了回去。
李桐身上已经流露出沛然真炁,其质密而纯,不见有杂炁在其中。真炁凝练这等水准的,好似将日霞月华直接纳入体内了似得。
“我修习至今,不过三月,远超你几十年修行。”李桐御炁向前,步步紧逼:“并非我瞧不起你,修行一事,强求不得,个人有个人缘法。”
钱少璁听完李桐所言,沉默了片倘,面色渐渐平静起下来。
“你说的对,缘法皆在个人。”
李桐也收起周身真炁,打算再劝慰几句,谁知从脚底忽然窜出数十道木藤,将李桐裹得如粽子一般,连口鼻处也不留缝隙。
钱少璁掐诀狞笑:“你不就是我的缘法么?能修习如此之快,想必有更好的炼炁之法,待我宰了你,这份机缘自是我的了。”
李桐心中暗自摇头,此人已然是魔怔了,无可救药也。
坤阴真炁倾泻,这些木藤立刻冻的脆硬,随后化成一地碎块。李桐迈步而出,四周已经不见了钱少璁的身影。
不消说,又是那隐匿身形的手段。
周遭的木藤这时又呼啸而来,见势头是不把李桐洞穿吸干不罢休的样子,只可惜,这等手段使一次还中用,再故技重施就有些愚蠢了。
李桐剑指横于胸前,天权剑式呼啸而起,骤然间坤阴真炁如萧索冬风,如旋般将周边的生机之物皆是卷的粉碎。在如此杀力之下,木炁也被驱散一空。
没了木炁掩盖,李桐眼神一闪,刹那间就洞察到了藏在一旁的钱少璁。剑式一变开阳剑式杀到,只一下就将猝不及防的钱少璁洞穿。
钱少璁口鼻溢血,隐匿之术再也维持不住了,一下仆倒在地,口中依旧是不服气的念叨着:
“非我不济,乃是你妙法更胜一筹,若是我有你的机缘,必比你强!”
对于这等妄言,李桐也不再劝诫,拔出残剑就给他一个痛快。在钱少璁的怒吼声中,他的魂魄化作了一道白炁,被残剑吸纳。
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但也未完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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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芝堂内,姜澄义正替人号完了脉开着方子。送走病人后,他背手走到窗前,仰望着阴雨连绵的天色,不由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女儿来告诉他李桐被师兄带走后,已经过了两日,他既担忧那小道人安危,又寄期望于他能够带回「聚阳果」的根须。
当年师兄乘着师父耗费本源真炁蕴养这株「聚阳果」时偷袭,这才将师父逼入了绝境,而他赶到现场时,却没有第一时间相助师父,结果被师父误会后一指重伤。
有无怨怼之意?约莫是有的,可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阻拦师兄?内心深处,或许自己也并非全无歹念。
“姜馆主在想些什么?”
姜澄义转过身来,见到不知何时靠在门边的李桐。李桐拿出一把拂尘,丢在了对方面前,淡淡说道:
“想必您会给我个解释。”
“你既已知前因后果,又何必问我。李道长,我只求从你手中赊下这条性命,等我救完灾民再还。”姜澄义说完闭目不语,只等李桐裁决。
而李桐却无出手之意,只是从袖中掏起东西来。
“你还真是......拧巴啊。”李桐将掏出的锦盒搁在桌上,随后将那张丹方也递了出去。
姜澄义接过丹方,粗略扫视一眼后,胡须连同手都控制不住的剧颤起来,到最后连丹方都拿捏不住,哽咽问道:
“师父他......最后同我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道是弥补一二。”
听到此处,姜澄义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悲痛,扑腾一声跪倒在那丹方之前,两眼泪水横流:
“师父啊!徒儿不孝......”
说完用力在丹方前叩头不止,砰砰有声,直至额间渗红。
李桐实在是见不得这场面,踏着剑步转身离去,刚遁出屋,身后已是传来老者嚎啕之声。
只是那悲音被雨幕所遮,约莫是透不出多少来,只有在天之灵可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