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父亲,邹文廷却好似对他的话充耳未闻,仍是一脸木然地垂头注视着地面上的一条砖缝。
“你爹他如今这样,你们母女几个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是在问玉婵,按照族里的规矩,除非犯了作奸犯科一类的弥天大错,需要接受审判,作为女子的她是没资格进入祠堂的。
她抿了抿唇在周围那些如有实质的鞭策目光中,挺直了脊背,恭敬答道:“二叔公,我爹的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要好生调养,定能痊愈。”
邹茂业盯着她,无奈地叹口气。
“你这丫头毕竟人小不经事,不知此种病症有多么棘手,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玉婵张了张嘴,正欲辩驳,忽见坐在他下首的大堂伯邹文敬腾地站了起来,踱步到父女两个面前。
“可不是嘛,往年我们惠安堂也接诊过不少类似的病人。药物虽能暂时缓解病情,十个里头有八个都会越来越严重,到了最后不是失足掉进池塘里溺死,就是跌了跤病死。总之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二侄女,你还是回去同你母亲早些商量的好。”
玉婵抬眸瞥了他一眼,在那张笑容可掬的圆脸上看到了满满的算计。
她双手扶着父亲胳膊,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心蹿上来,几乎要令人牙齿打颤。
“这个就不劳大堂伯费心了,我母亲贤良,两个妹妹也孝顺,定会悉心照料,尽量不让我爹磕着碰着。”
邹文敬看了她一眼,在老爷子的逼视中,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须,有些自讨没趣地坐下。
邹茂业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慈和面容。
“你大堂伯这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但也是实打实的好意,你这丫头别往心里去。”
玉婵抿着唇,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三堂叔邹文炎有些坐不住了。
他嘿嘿干笑两声,起身打着圆场。
“俗话说血浓于水,这在座的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哪个不希望你爹快些好起来重整家业的,将来你们姊妹几个就算嫁出去也有个好的娘家依靠不是。”
这话倒似实打实地为他们着想,她再反驳便是不知好歹。
玉婵淡笑着点头,默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邹文炎转了转眼珠又道:“只是常言道,有备无患,早做打算总是没错的。”
玉婵故作不解道:“哦?恕侄女年幼无知,三堂叔是要我们做什么打算?”
“自然是,自然是……”
邹文炎支支吾吾,憋红了脸,好在姜还是老的辣,他爹邹茂业及时接过话头。
“自然是邹家《金药典》一事,这部《金药典》是你曾祖父一生心血。从前你爹虽无子嗣传承,却也正值壮年,自不必说。如今你爹得了这病,《金药典》总得有人传下去不是。”
第011章 沈家登门
玉婵在心里冷笑一声,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说起来,这部《金药典》的确是自她曾祖父之手传给她的祖父,后来再传到她的父亲手里。
然而《金药典》传给她祖父时实则还不完备。
当初邹世安自感时日无多,便生了要将平生所学编纂成书以传后世的念头。
却不想他老人家在整合了伤寒等十余种常见病症的治疗方案后便卧床不起,不得不将编书一事交付给性情沉稳的长子,也就是她的祖父继续完成。
后来她的祖父在曾祖父的基础上收录了诸如中风、子痫等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案,再到她的父亲邹文廷,再进一步结合三代人的行医经验对所有的条目进行了完善。
可以说如今的这部《金药典》之所以能成书绝不是某一个人之功,而是足足耗费了三代人的心血。
按照邹家祖上定下来的规矩,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这几乎是雷打不动的铁律。
可惜她的祖父只有她父亲一子,而她的父亲,如今已年过半百却仍然膝下无子。
没有子嗣几乎成了二十多年来压在她母亲身上的一副枷锁,早年间她甚至还因此动过要给她爹纳几房妾室的念头……
此刻这副无形的枷锁终于又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感觉到身侧父亲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玉婵搭在他胳膊上的五指不动声色地收拢。
她再次抬眼,迎着那些探究的目光,平静道:“不知二叔公属意的是哪位堂兄?”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邹茂业的脸上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尴尬。
他垂头撑着自己的膝头缓缓起身,严厉的目光将欲上前扶他的子孙们逼退,再背着手慢吞吞踱步到邹文廷身前,朝玉婵露出几丝难得的赞许。
“你这丫头倒是一点就通。说起来,这本是你们大房一脉的事,轮不到我这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头子来插嘴。只是你的祖父去得早,我这个当二叔的少不得要为你爹多考量考量。”
这番话说得可算是再通情达理不过,这天底下大概再没有人能把强夺家产说得如此理所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