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白术手里的那三样物品,也都和李多乐一样,并不打算卖出去。
尽管除了鬼王幡之外,其余两件对于纪长野这些人来说,无疑都是垃圾。
但白术手上的东西不多,多留一件,万一哪一天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也是好的。
听到白术和李多乐都不准备卖时,那名姓丁的男子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一来他怕这两人漫天要价,毕竟纪家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纪小爷的面子多少还要顾虑点的。
就算是要价高了几倍,这钱丁诩也得出。
再怎么样也不能在纪小爷的跟前丢了面子,这说出去可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好在这两人确实是菜鸡中的菜鸡,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好的东西,手中的破烂也当件宝儿似的舍不得出。
不过这样的结局对于丁诩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
他虽然没捞着,但也没有吃任何亏。
更何况他见到了传说中的纪小爷一面,这咖啡店他也能笔直的走出去,而不是被人抬出去了。
丁诩和关聪被高竲送出门时,两人抬起头来瞧见外面的太阳正是热烈的时候,阳光照的两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只有马路对面的黑色迈巴赫,以及防窥车窗里正坐着的人,向两人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
丁诩后背稍稍一僵,他不是关聪这个愣头青,在这个特殊的圈子里混的太久,再如鱼得水,也不会忘记谁才是海市真正的土皇帝。
“丁哥,今天的事……”
关聪还在为今天的事感到自责,丁诩却并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神情匆匆的挥了挥手,“上车,回去再说。”
等两人乘坐着的那辆奔驰e260敞篷跑车驶远些后,黑色迈巴赫的车窗被里面的人按下来一些。
一双很浅的琥珀色眼眸露了出来,稍稍略过眼前的咖啡店,试图寻找谁的踪迹,但很可惜收获无果。
少年有些失望的将车窗关上。
“小叔怎么还没有出来?”
尽管少年故作冷淡,但他的声线还是能听出些许稚嫩。
过了一会儿,车子里响起另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少爷,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少年听到这话,当即表情不满起来,大声呵斥道:
“萧敬!你就没有发现你越来越讨人厌了吗!”
在面对海市的小太子爷时,萧敬语气依旧,沉稳的回道:
“抱歉,没有。”
说是抱歉,其实一点都感觉不到抱歉吧!
少年这样恨恨的想着,随后转过头去像是赌气般的不看他。
萧敬的目光还落在少年的身上,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少年实在是太脆弱了。
他过于浅淡颜色的发,以及苍白的脸颊,瘦小的身躯,无不彰显着他的生命如昙花般一现短暂而脆弱。
想到这,萧敬忽而又说道:
“再过十分钟,如果纪先生还没有出来,按照规矩,我要先送你回去。”
纪承若原本要发作的小脸,再听到“规矩”二字时,顿时泄了气。
“好吧好吧。”
纪承若今年才十五岁,他太小,以至于他还不能真正的明白,以后自己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而他所崇拜的小叔纪长野,只是整个家族唯一的例外。
因为从本质上来说,纪长野已经不算是人了。
只不过这样的事实,萧敬恐怕没办法对小小年纪的纪承若说出口。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发脾气都发的不算很好的年纪。
十分钟过的很快,在纪承若一把游戏还没结束之前,他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已经到时间了么?”他急忙放下手机,抬头朝窗外看去。
咖啡店里的人们谈论着嬉笑着,就是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纪承若有些不甘心,嘴上哀求着“萧敬,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萧敬没有理会他可怜兮兮的请求,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
这时,纪承若却兴奋至极的叫了一声:
“出来了!出来了!你别走,是我小叔!”
萧敬有些迟疑的向外看了一眼,咖啡店里过往的人遮挡住了纪长野的身影。
但他极高的个子还是占了许多的优势,在那群人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那些人围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看见纪长野的脸色变得很臭,像是要发火的征兆。
萧敬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对讲机上,正要让外面把守的人员过去一下,就见那些挡着道的人忽而向两边退开了。
萧敬微微皱眉,仍旧没有将手放下。
等纪长野和一个矮上他半个头的年轻男生又说了两句话,他才朝车这边走了过来,萧敬才稍稍松了口气。
“萧敬,那就是小叔的朋友吗?”纪承若问道。
萧敬其实并不想回答,但总是不理他又有些不礼貌。
作为纪家的一名高级指挥官兼保镖,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
于是萧敬看似礼貌其实敷衍的回答:
“或许吧。”
但年纪尚小还十分天真的纪承若并没有听出来,纪长野走到跟前,纪承若很开心的替他打开车门,开心的喊了一句:
“小叔!”
纪长野看到纪承若在,倒是有几分惊讶,随后目光移向萧敬。
“承若也在?”
萧敬解释道:
“是的,二爷说接您回去吃饭,顺道把小少爷带上,听说要亲自辅导功课。”
纪长野看见纪承若脸上一下子消失的笑容,微微挑了挑眉,调侃道:
“怎么,这次考试也很不理想吗?”
萧敬很少见的笑了一下,没说话,纪承若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眉头一下子皱的很紧。
“其实也没上过几天学而已!”
因为纪家人特殊的体质问题,哪怕纪家很有钱,宛如海市的土皇帝,身为纪家的小孩也不见得是幸福的。
纪长野的眸子顺着车窗的关闭而变得深不可测,他拍了拍纪承若的头,说道:
“嗯,没什么要紧的,回去我和你爸爸说。”
听到纪长野的回答,纪承若顿时开心了许多,眼睛亮亮的:
“真的吗?真的不会被我爸爸骂吧?”
纪长野没有很敷衍,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
正在开车的萧敬心里微微触动,通过后视镜看见纪长野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看起来普通,但极有可能相当危险。
萧敬不动声色的跟纪承若说:
“小少爷,你忘记系安全带了。”
纪承若愣了一下,随后“哦”了一声,乖乖的将安全带系上,从而坐的离纪长野远了一些。
这时纪长野好似感知到了什么,眼眸很淡的略过萧敬的脸,那本好似本子一样的东西被他放在了车的另一侧,离纪承若足够远了。
到了纪家老宅,萧敬将纪承若放了下去,随后又开车送纪长野回蛇墅。
纪长野向来是纪家中最特殊的存在,方方面面,不只是因为他性子不合群。
大抵是很多年前发生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纪长野的三姐姐就算到了如今,望向这个弟弟的眼眸仍旧是夹杂着几分畏惧的。
从前纪长野的大哥还在时,也许纪家的这位小爷是感受过片刻的温暖的。
只不过令人心寒的是,纪青臣走的那晚,纪家老老少少哭声连成一片。
只有纪长野在人群之外远远的站着,眼里没有一滴泪,甚至于没什么表情。
萧敬记得自己那时还没有被二爷,也就是纪忆北调来纪长野的身边。
那时的他抱着已经哭晕过去的纪承若快步的离开人群,不经意的一瞥。
他瞧见二爷伸手打了纪长野一巴掌,那是萧敬都觉得很重的一巴掌,但纪长野那样的人,竟连头都没有歪一下。
他的身形仍旧站的笔直,像是一棵没有感情的、冷漠的大树,任何人在他的面前难以撼动他分毫。
他听见萧忆北叱责的话语,宛如冬天里的冰渣般刺人。
他骂纪长野根本不是人,也算不上纪家的人,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当时的萧敬对纪长野没有任何想法,甚至他也和其他大部分的人一样,认为纪长野几乎不近人情的冷血。
只是那时,他很庆幸年纪很小的纪承若没有看见这一幕,就像是冰冷残忍的世界对他掀开了黑暗的一角。
但幸运的是,又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其牢牢的按了回去。
可那一日,纪承若也哭了很久,毕竟他失去了他唯一的父亲。
回蛇墅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有纪长野在的时间段里,萧敬连音乐都不会放。
比起好应对的纪承若,萧敬不得不承认纪长野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
这种无形的压力,往往出现于双方沉默着,忽而纪长野开口说话。
正如此时,纪长野抬头看向他。
“你对纪承若很了解?”
一个不算问话的问话,萧敬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纪青臣走的那天,纪忆北确实动手打了纪长野。
但很快,他便后悔了那日的冲动。
弟兄姊妹四人,老大已经走了,唯独剩下老二和老小相依为命,为延续纪家的生命之树,而像一轮无法停歇的机器一样运转着。
如果纪忆北死了,能挑起大梁的不会是旁系的亲戚,因为旁系的叔伯也因为那些可怕的诅咒差不多死光了。
担子会从纪忆北的肩上直接落在纪长野的身上,尽管他只有十九岁。
在纪长野诅咒觉醒发作的那个夜晚,纪忆北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他不仅将握有纪家大部分前锋卫士权责的萧敬,从小太子爷纪承若的身边调至给纪长野。
纪家产业的大部分产业及股份,大有要转让给纪长野的趋势。
只不过纪长野并不是贪图名利的人,他一一拒绝之后,甚至拒绝搬回纪家老宅居住。
仍旧窝在当年纪青臣为他安排的蛇山上的一栋别墅里。
那是一个相当不温暖的家,最起码萧敬是这样认为的。
每每到了夜里,山上的气温都会降的很低,萧敬有幸半夜去给纪长野送过一次东西。
寂寥的山上只有那么一栋别墅亮着一盏橙色的灯光,幽静的树林中甚至能听见几声野兽的低吼。
萧敬走到门前,看见纪长野穿着一件短衫,过分白皙的皮肤以及英俊的脸庞,使其看上去格外的不真实。
确实不太像是个正常的人。
尽管纪长野拒绝了那么多纪忆北自己以为的好意,但令萧敬倍感奇怪的是,他没有拒绝自己这个指挥官。
车在高速行驶中,萧敬差点没能收住自己头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纪长野看见了他脸上一瞬的走神,忽而勾了勾唇角,抛出了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你想要回到纪承若的身边么?”
萧敬仍旧沉默不语,纪长野也不急着要一个回答。
纪家人总是这样奇怪,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说一些奇怪的话语,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事后又要奇怪的补偿。
萧敬忽而生出一些疲惫来,要不辞职算了。
不过这种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自己入土为安了,而不是真的从纪家辞职了。
“纪先生,将我调到您身边是二爷下的指令。”
意思就是说,他没有任何权利违抗,也更不可能自己做主。
纪长野“哦”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原来你听纪忆北的。”
一瞬间,萧敬后背冒出冷汗来,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失误。
既然纪忆北将自己调给了纪长野,那么现在自己的生死完全是由纪长野把控着的。
尽管纪家培养一个指挥官需要十几年的时间,随便把他弄死确实不值。
但要知道,这十几年的时间里纪家并非只培养了他这么一个指挥官。
只不过他是那些成百上千个人中,唯一脱颖而出功成名就的一个。
但就算这样,也并非无可替代,他在纪长野和纪忆北的面前,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萧敬脸色忽而发白,车速也降下来些许。
他必须分出足够多的精力来应付纪长野的话语。
“纪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话,纪长野嗤笑一声。
“萧敬,我不是纪忆北,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纪长野语气淡淡道:
“以后我的事你不用管,仍旧把纪承若放在首位就行。”
萧敬微微皱眉,倒是有些听不懂纪长野这句话中的意思。
他原本也就不敢管纪长野的事,不过萧敬沉默片刻,还是回道:
“知道了,纪先生。”
随后纪长野从车的另一侧将那本本子扔到了前座的座位上,淡声道:
“这东西你送回纪家老宅去,交给谁你知道么?”
萧敬看了一眼那古怪的本子皮,点头道:
“知道的。”
纪长野“嗯”了一声,“三天之后,给我送回来。”
萧敬一愣,“三天?”
这些特殊的物品,即便是纪家有好几个顶尖的炼器师,如此短的时间内也很难办到吧?
纪长野抬头瞥了他一眼,“三天后,就到我下一次过事的时间。”
听到这句话,萧敬呼吸一滞,随后神色很快恢复正常。
“明白了。”
尽管纪长野时间给的很有限,但要操心这事的人又不是萧敬。
一瞬间,萧敬心里又觉得轻松了些许。
将纪长野送到家后,萧敬没有急着立马开走,而是下了车站在空旷寂寥的山头,点燃了一支烟。
山风阴冷的吹过,几乎将人身上那么一丁儿点的热气都要带走。
萧敬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云雾来,感觉自己也渐渐地、快要在黑暗中迷失方向。
他看向不远处的别墅,纪长野在进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打开灯光。
相比喧嚣的白天,他更适应孤寂的黑暗。
这让萧敬不免想到了三小姐曾经提起过十几年前的一些陈旧往事来。
听说纪长野还没从纪夫人肚子里出来时,就已经被祂选中了。
纪家的生命之树上没有结下任何一颗属于纪长野的果实,他属于纪家,又被排除在纪家的命运之外。
听说纪长野十岁之前,都是在纪家老宅的地窖中度过的。
一段很是可怕、而又足够黑暗的经历。
三小姐只去看过她的这位弟弟一次,自那之后,只要提起纪长野来,纪雪初都会浑身不自在。
那是一种,被彻底震慑住了的恐惧,直击人的灵魂最深处。
萧敬并不敢听太多,像纪家的这些往事,往往知道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十岁之后,被放出来的纪长野好似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两样,甚至要比纪家的其他孩子还要漂亮一些。
但很长一段时间,他仍旧是纪家人心中最恐怖的噩梦。
有几个纪忆北童年的玩伴,也都是纪家人,算不上很大的年纪,在和纪长野交谈过几句后,相继跳楼身亡。
这大抵也是纪忆北从小就恨纪长野的原因。
后来纪长野就一直由纪夫人带在身边,直到纪夫人去世,他被送到了这栋别墅里。
尽管所有的配置都是最好的,佣人、厨子、管家,都不止一位,但纪长野的孤寂仍旧长达许多年。
萧敬将烟抽完,剩下的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他仍旧眺望着远处的阴冷的别墅。
不禁想道,像纪长野这样的人,也会有朋友么?
头脑里自动浮现那名脸蛋白皙干净得男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然而现实不容他多思多虑,纪忆北的电话及时的响起。
萧敬从一丝愁绪中回过神来,快速的接通并开口道:
“二爷。”
纪忆北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低沉着、略带几分磁性:
“长野呢?为什么还看不见你们的车?”
萧敬稍稍一愣,他忘记和二爷说了,纪长野并不愿意回纪家老宅。
事实证明,那里确实也没有他的位置。
“二爷,他说他不回纪家老宅,是我忘记提前和您说了。”
电话那头的纪忆北沉默了片刻,随后迟疑着问:
“为什么?”
是还在怨恨那天他打了他么?
萧敬听懂了他话中的沉默,但他也只能故作不懂道: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