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抬头,发现公主伏在围栏上,似乎在对外面说着什么。
善若阁的阁楼位于国师府的西北角,正好临着街,只是院内草木茂盛,将阁楼遮的隐隐绰绰,平日从上面可看到外面的街道,但是外面的人却不易发现这阁楼上有人。
就像是慕容濯,他走这条路也有个十次八次,第一次被人叫住。
“喂!”清粼粼少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并不搭理,但是香风破空而来,他抬手一接,只见镶着珍珠的少女绣鞋出现在手中。
“嚯,别人掷果盈车,慕容兄天外飞鞋?哪家小娘子如此大胆?”与他同乘的朋友们取笑道,一时间前后车都传来快活的笑声。
慕容濯挑挑眉毛,他倒也没见过这样别出心裁的投掷,便抬头望去,只见树影之中有半个身子探了出来,带他看清楚样貌,不由惊讶的说:“李乐知!?”
“李乐知?”他身边另一位男子立刻接口,“你是说那位傻子公主,哦不不,现在应该是玉枕公主了,你为何忽然提她?”
慕容濯皱着眉,抬头看去,只见穿着白色素袍的少女娇俏灵动,趴在阁楼的窗棱上,头发被束在头顶盘成发髻,他甚至眼力极好的看到琐碎的鬓发绒绒的围在她红润的颊边。
比起前些日子倒在学堂里生死不知的模样,李乐知现在看起来好得不得了,慕容家人特有的圆润清亮的黑眸此时神采奕奕。
“慕容濯!”她大喊,清亮的少女音顿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慕容濯有些烦躁,可是周围全是结伴交际的好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长臂一伸,攀住突出的车顶檐,单手用力衣炔翻飞,直接站在了牛车的棚顶,整个人高高在上,宛如玉山之巅的雪松,仪态潇洒。
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
李乐知见他这样,露出甜甜的笑容,她说:“哥哥。”
单这两个字,便让不嗜甜的慕容濯后槽牙疼,他忍不住伸舌头顶了顶脸颊,问:“有什么事?”
“哥哥,你们是要出去玩吗?”她问。
“是又如何?”慕容濯答。
“带我一个吧?”李乐知说。
慕容濯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带你?你不是在国师府修生养性吗?”
这段时间慕容濯恨不得也找个地方躲起来清静清静。
李乐知之前在昭阳宫的那一番折腾在隔日传入了慕容府,家主夫人急急入宫之后,带着一大张单子回来,居然真的要开始回收贵妃曾经的一些赏赐之物。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慕容家树大根深族人众多,有富裕的也有不富裕的,可知这此番大动干戈有多鸡飞狗跳。
要慕容濯说,这贵妃不愧是旁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实在是太浅,赏赐是明面上的事情,为何不直接用自己的东西?
即使这李乐知没有恢复,还是个傻子,被人发现贪傻子的东西,不更丢脸吗?
慕容濯心中的李乐知,就是个麻烦精。
他假心假意的说:“公主还是好好修养,待身体好些了,阿兄再陪你出来玩。”
慕容家是贵妃公主的外家,慕容濯算是李乐知的表哥,这一声阿兄倒是也当得起。
他说完场面话,正要从车顶一跃而下,便听见一声嘹亮的:“哥哥接住!”然后是多人发出的起此彼伏的惊呼。
李乐知居然直接三两下爬上窗棱直接纵身跃下。
慕容濯真是瞠目结舌,这瞬间极慢极静,他听得自己心跳碰碰响,头顶灿烂炙热的艳阳,婆娑的树荫,悠长的蝉鸣,还有如蝴蝶翅膀般在空中舒展鼓胀的大袖。
就像是脆弱的蝴蝶,或是灵巧的幼鸟,树梢的落花,就这样跌入自己的怀里,轻轻揉搓,就要碎掉。
他紧紧抱住李乐知,一切皆在电光石火之间,他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张开了手臂,此时好看的双眸圆瞪,看着怀中的少女,恶声恶气的说:“胡闹!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李乐知却是个不怕死的,她抱住慕容濯的脖子,少年人的身躯坚韧紧绷,如同密不透风的帷幕将她拢住:“你不接住了吗?”
此时墙里传来梅夏惊慌失措的尖叫和星雨忙乱呼喊公主的声音。
李乐知利落的从慕容濯怀里出来,跃下车顶,对着驾车的公子说:“快跑!驾!驾!”
牛车里的公子哥笑成一团,然后狠狠抽了一鞭子,原本慢吞吞的牛车掀起烟尘,朝着城外头也不回的飞驰而去。
车顶上险些摔个仰倒的慕容濯猛然蹲下,他双手方才不知为何就那样直愣愣的伸着。
怀中的蝴蝶飞走了,胸中却忽然万蝶振翅。
振翅无声,却震耳欲聋。
慕容濯从车顶上跳下来,见李乐知一点都没有原本畏人的模样,自得的坐在牛车里。
广袖素袍随意拢在怀里,头发在脑袋上盘成个松散的丸子,这言笑晏晏的模样,不像是闭门修养的公主,更像个活泼爽朗的小道童。
她本就是十来岁的年纪,这样的打扮雌雄莫辨,真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
“一会出了城,我找匹马送你回去。”慕容濯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坐在靠车门的地方,脸偏向外侧,让迎面的凉风吹散满头乱绪。
其他的公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慕容怎么忽然心情就不好了,方才还有说有笑呢?
慕容的长相随慕容家祖传的灵秀,一双眼睛清粼圆润,带着笑意的时候,真诚灵动,就像是树林间的溪流下亮晶晶的黑石子。
连带着他浓黑的眉毛,如同名家字帖中惊鸿一笔斜飞入鬓,显现出沉淀深厚的矜贵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