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阁楼极高,周围也没有高的建筑物,所以一登上三楼,入目便是星垂夜幕,与京城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有一种安静的热闹。
李乐知注意到这个阁楼正好处在京城的东北角,如果能够登上阁顶,视野定然极佳,说不得整个京城都能看在眼中。
在她打量四周的时候,国师也在打量她。
这位公主已经和刚来时大不相同,面色红润气息绵长,属于少女的纤细身躯虽然没有太大变化,可是从轻盈的脚步能看出,她的身体已然恢复了许多。
更别说星雨禀报的,她今日从阁楼跳下,出去疯玩了大半天啊,现在看面色依旧平和双眼有神,看不出疲惫的姿态。
光是这一点,她便胜过了这京城其他闺秀许多。
阁楼中间摆着竹席与长案,两人便隔着长案对坐,案上放着几道菜品和瓜果凉饮。
李乐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菜,看向国师。
今日的国师看起来有些不同,他虽然还是穿着仙风道骨的素色大袖长袍,可是里面还有件中衣,盛夏夜晚清凉,但是对于壮年男子来说,两件未免有些太多。
而且他今日没有束发,灰黑色的长发披散着,宛如混着银丝的墨缎,沉沉的落在身后,清冷矜贵的五官在散发的衬托下,显得软和不少,变成个温柔的美男子。
“听说公主今日出去了。”国师淡淡的说。
他一开口,李乐知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为何发笑?”国师看着这位浑身都是秘密的公主,她说的话,做的事,皆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笑你们喜欢说话绕弯子。”李乐知给自己夹了筷子菜,放在身前的小碟子里,“国师既然和我一路同归,怎么会还装‘听说’呢?”
国师:“……你知道我也在牛车上?”
“应该是牛车下?”李乐知说,“星雨帮你在牛车的车辕下藏好,一定很费力。”
她打量着国师格外紧的领口,问:“是受了伤吗?回程的路上我总能闻到隐隐的血腥味。”
“你为何会在那处?”国师问,他没有提箸,双手插放在袖中。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让慕容濯带我去出玩,然后去了裴朔那里。”李乐知伸箸点了点眼前的几个菜,“炒鸡蛋,獐子肉,凉拌水荠菜,还有野果子。都是中午裴先生准备的菜呢。”
“为何会在那停车?”国师又问。
“李舞阳出现在那里也很奇怪,为何你不好奇呢?”李乐知问。
“这个我会查。”
“你大概查不到的。”李乐知这样回答。
“为何?”
李乐知慢条斯理的吃了两口菜,懒散的用左手拖着下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有些兴致索然的说:“不为何,这世上总有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国师眯了眯眼睛,他说:“就像你一样吗?生而知之?痴病痊愈?”
“不可以吗?”李乐知看着国师说,“这本就是父皇让你来确认的不是吗?容予哥哥。”
这个名字说出口,连国师本人都愣住了,他有些恍惚的抬头,因为太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
“我两岁的时候在宫里见过你,你和先娴妃的眼睛长得很像,眼神平和自如,宠辱不惊。”听到母亲的名字,容予的眼神一凛,隐隐透出危险来。
李乐知却陷入回忆:“我那时痴傻,乳母和侍女们便以为我不会走路,懒得看管我,我偷偷爬了出来,只是人矮力小,被困在树丛间,在那睡了一会,待我醒来,是娴妃娘娘将我抱在怀里,她说,原本不想生你的,想生个如我这般可爱的小娘子。”
“我还记得那时娴妃娘娘面色不是很好,嘴唇青紫眼下虚黑,是久病之相。”李乐知描述的很详细,让容予也忆起那日的场景。
父皇薨逝几年后,母妃本带着自己假死隐居,只是没想到母妃日渐病重时日无多,又决定回到京城,面见永平帝。
她凭着一块玉佩,顺利进宫,似乎早就准备。
容予听永平帝与母妃一来一回问答,把自己留京的事情定下,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
娴妃见容予面色僵硬,便知道这个儿子尚未想明白,想着与他私下说几句话,却意外捡到了走失的李乐知。
娴妃娘娘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看着可爱却怔愣的李乐知,便知道她是贵妃产下的傻子公主,她有些怜爱的说:“女子生于世间不易,想要活下去更不易,娘这一生已然尽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阿玄,你日后跟在陛下身边,需恪守身份,忠君不二。”娴妃认真的说,“今上雄才大略,仁泽深厚,只要你好好听话,他必定能保你周全。”
“……只是。”她看着怀中的李乐知,又有些迟疑的说,“只是时局变幻,如果未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我知人死如灯灭,现在嘱咐的再多也是徒劳,可是……”娴妃哀伤的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连生于皇家的公主,也无法保证她能过上好日子,阿玄……我的阿玄,娘实在是不舍得你一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世上……”
说着说着,娴妃便哭了起来。
容予从小冷峻自持,很少外露情绪,但是亲娘这般真情流露,还是让他动容。
他上前抱着娴妃说:“阿母,不用担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就在这母子难得亲近的时候,娴妃怀中的李乐知忽然发出啊啊的叫声。
容予低头,见这痴儿被夹在中间,忽然有些兴奋,娴妃惊慌的抱着她哄了几声,将她放在不远处回廊的显眼处,说:“今日我母子见陛下绝密之事,不可让其他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