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极其陌生的话语从那总是微微翘着的饱满唇瓣中吐出,觉枫即刻如霹雳在眼前炸开……
鹄州阵前,一直是横亘在两人心间的一道结。当年两人从乾苑峰和好后回来,便存了默契般无人再提及。
“我不明白,鹄州已然是六年前的事了……”
“六年前的事,本王说过原谅你吗?”
觉枫头皮发麻,紧绷的一根心弦似是断开,不可置信看着镜尘:“你是说你用了六年,让我深爱你,再弃我……”
他原本以为今日一幕他皆可以解释,早晚能找来肖裕为自己洗刷冤屈。可没想到此事源头竟然并非今日。镜尘甚至不在乎自己和明焰是不是睡了,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构陷嚣营。
六年前,他如何能够回到六年前,即便回到六年前……他几乎站不住脚,“我不信。”
“你若不信,我也无法……走吧,奕国已无你容身之地……”镜尘指甲嵌入肉里,声音依旧冷漠。
“我们可是拜过天地的,你忘了吗?盛镜尘。”
觉枫望着镜尘,那双眼睛透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他仿佛突然明白般说道:
“原来这也是诱惑我……”
“……”镜尘并未给他答案。
觉枫长叹一口气,他的眼、鼻、耳、口已无一处能听从指挥,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六年,你竟然用六年光阴来引诱我...”
“当初,我确实那般做了。暄儿他自小身子骨单薄,他功法出了岔子,误入歧途,本就命悬一线,又为我挡下那箭,他等不来洪恩的……我怎可拿他性命来赌。”
他再次开口,语气中透露着坚定与决绝:“当初之事,再选一万次,我也会选救他性命……后来乾苑峰,我以为咱们算和好了……”
“你心里有气,你可以打我,骂我,杀我……”
他这顷刻间似是把这一生之泪流尽了,可从心底涌起一股热流,脸上灿然绽出笑意,温柔说道:“你赢了,盛镜尘。你如此待我,可我看你活着就欢喜得不知道如何。当日为你入殓,我祈求上天,若能你活我死,我也愿意。”
觉枫嘴角抖动得已不可支。
他稳了稳心神,泣着血道:“其实,真的不必如此麻烦的,你只要说一句你不要我了,我就已然万箭穿心。”
饶是铁石心肠,镜尘也心神震荡,双腿如盘根的古木,舌尖酥麻发苦,可他还是狠了狠心,死咬着牙根,一字一顿说道:“我不要你了……听懂了吗?”
觉枫咽下了呜咽,拄着剑不敢倒下,他心中清楚,若这次倒下便再也起不来了。
今日已然如此不体面,做尽了此生难堪之事。实在与他一向为人不符。
他还想给自己留点脸面。
他颔了颔首,轻轻道:“懂了。”
后来,他便不知怎么是如何走出那片林子的了。
待他醒来之时,身上披了件大氅,头顶浩渺苍穹布满了灿烂星辰。
兀然想到那封信中写的“漫天繁星若仙人凝眸。”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错了,全都错了。”
手边只有冰冷佩剑,似是上天给他留的一点提点。
万念俱灰之下,自言自语道:“爹爹,孩儿不孝,当日明明答应过……”
“何处青山不埋忠骨,孩儿自认所作所为对得起您的教诲。如此度日,纵使百年寿数,孩儿也是不愿的……求您宽宥……”
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当日得知那人身殒消息不自裁,那时候自裁,还能心怀至爱,含笑九泉。现在却是被人抛街弃市的下场。
看来即便是死也讲究个天时地利。
他嗤笑着,抽出锋利的宝剑,目光穿越繁星点点的夜空,剑尖指向自己的腹部,双手紧握剑柄。只需稍稍用力,这寒光闪闪的利刃便会贯穿他的身体。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撞击他的手臂,迫使他松开了紧握的剑柄。宝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哐当”一声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觉枫冷然抬目正视明焰,道:“你或许能抵挡此次,但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刻你无法阻挡……”明焰则不知从何处觅得一些食物,递给觉枫一块看似极为细腻的糕点,语气平和地说道:“你不能自戕,倘若你敢自戕,我便让肖裕那条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明焰实在很是知道如何拿捏人心,他说出一句话便让他人无法抵挡......
觉枫一个激灵从头顶贯穿到了后脚跟,竭力掩藏住满眼厌恶和失望:“果然肖裕是被人所害,才会不知所踪……肖裕没有骗我……”
肖裕在明焰手中虽是不幸,却终归有了消息,他安慰了不少。
“你都要寻死了,还管肖裕死活做什么?”明焰玩味地看着觉枫。
觉枫拨开明焰递过糕饼的手:“你自己吃吧,我用不着了。”
他张了张嘴,又怕惹怒了明焰对肖裕不利。
自己要寻死是不想苟活于人世,肖裕大好人生却不该因自己受累,自己这副性子害了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害了亲近之人受累就是十恶不赦,这份心思岂是草菅人命,颠倒是非,残忍嗜杀之人会懂……
明焰手中糕饼被打落,他珍惜地将糕饼捡起来吹了吹,咬了一口:“觉枫,我平生最恨人浪费粮食,若是旁人,今日便要见血不可……”言罢,他又从包袱中挑出一张糕饼递到觉枫唇边。
觉枫此刻冷静了下来,明焰如今已经魔障了,镜尘与明焰三日决定其去留。
在逃离或返回昊都伏法之间做出抉择,这种前途未卜的决断,对明焰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为了肖裕,自己还是不要惹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