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金色眸子和我对上,很快就挪开了。
“您不擅长说谎。”
“……”
“分明早已做出了选择,分明只是在后来后悔没有早点结束她,分明拯救人世和高天原比她、比您自己还要重要,您却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安慰不是她的我。”
“……”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微微愣了一下,朝我这边走了走:“她对须佐之男这样的神明,在高天原时的时间里,是否怀有过真心?”
是否……怀有真心?
天羽羽斩刺向八岐大蛇的时候,她也曾犹豫,害怕自己被须佐之男完全误会,到了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
可……她与须佐之男,从始至终都不在同一条路上,殊途从未同归。
所以,那点犹豫已经不见了。
我不禁低头笑了笑,但那又该是怎么无可奈何之事呢?
“出云国旧神的初代死于人类和伊邪那岐之手,在知道这个真相之前,她是否怀有真心,您比我更清楚。”
“旧神死于……?!”
“……”
“她……是这样么?”那不确定的语气似乎是在问我,但像在问他自己,他微微低了低头,“我以为……到最后她会愿意对我说出一切……至少……”
不……
内心索求的并不是这样的话,并不是这样的悔恨,并不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话语,并不是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于是,我转身——
“您没有被赋予那段血与泪的记忆,不会有铭记,亦不会有赎罪。可当时的她唯有先活着,才能去铭记,才能让你们赎罪。一开始就没有被当成同类,事实上,也不可能被当成同类。她深知如此,才闭口不言。”
“就因为如此,所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去改变吗?”
“改变什么?”我停在原地问,“天命吗?”
“你不信吗?”
“这与信不信无关。何谓天命?若是不做反抗即为顺应天命,反抗就是有违天命吗?殊不知,反抗亦是一种天命。此间不同,无非是从一条路,走到了另一条路。这又何尝不是天命?”
“……!”
“出云国旧神没有天命,而事实上,所有生灵都没有所谓的天命,只有握在手中的不同选择,以及所遭遇的不同环境。”
天命……
只不过是被记录的选择和过去。
我抬脚继续向前走,却发现手腕一紧。我不禁抬头,再次对上那双金色眸子。
那时,有一种溢满胸膛的温暖自心头涌出,继而温暖了眼角,正当我选择要放纵这样的「感情」,它却突然如同夏日烟火,转瞬即逝,在夜空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轻轻地放开了我:“抱歉……”
“……没必要为对方道歉。因为,那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事。”
“你……?”他有些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又要抓住我。
可我看见,他将那只手硬生生地收回去了。
“笨蛋!两个笨蛋喵!真是要气死本喵了!”伊吹不知从何处窜出,“你们干脆永远别见面了喵!省得本喵为你们担心——尤其是须佐金毛。你们以为本喵……”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伊吹也是这样任性地和他抱怨,和他说话,而自己在一旁,总算能放松一下,静静地度过这小小、只属于少女的她的短暂美梦。
……就像「源稚紫」梦见帝释天的那个梦一样。
短暂,美丽,充满遗憾。
所以,我离开了。
他不再抬头看我,伊吹也不再说话了。
我知道,有什么在这具身体里消失了。
那份被八岐大蛇还来的「感情」,那被赋予名字为「阿云」的「感情」,那份稚嫩的少女恋情就此永远消失了。
一头扎入了树林,多少还是有些被影响。在美梦将醒未醒时,遇上了另外一个存在。
“很苦恼吗?”
我顿了一下,却还是回答:“这不是很明显吗?”
“……”
“怎么了?”
“吾在想,汝到底是谁。”
“……”
冰冷的手掌轻轻地贴上了我的脸:“汝有她的狡猾毒辣,有夕夏的纯真无私,更有源稚紫的善恶矛盾。”
“说不定,这才是真正的我。”
“……”
“您不喜欢吗?”
八岐大蛇紫眸闪着微光:“汝终于愿意了吗?”
愿意……?
“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
“……”
“我感谢您将那份「感情」送回来,但您那时是否也在考虑那份少女般的恋情呢?”我抬起头看他,将手覆上他那冰凉的手。
“那种东西……你想说,爱?”
八岐大蛇换了称呼,语气也变得有些随意。这是否意味着,我与他,终于能够和千年前那样对话了吗?
千年前,因为月读的预言,为了活下去,八岐大蛇从高天原逃离,但被伊邪那岐再次抓回。
月读说的那个预言——虽说八岐大蛇认为荒谬,但也绝不可能没放在心上。就天照对他的态度,整个高天原都意外排斥异类,他很有可能比她更早知道了天照的「恶」,很有可能在更早的时候,就和月读有联系。
只不过,当时的高天原并没有表现出威胁他,所以八岐大蛇也没有理会。
然而,众神因预言的惶惶不安,天照也不禁担忧——因为无中生有的威胁存在着,让他们寝食难安。
……简直和伊邪那岐一样。
“那样,便能称为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