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聪倩穿一件直身黑裙,头发挽个低髻,没化妆,看起来有些疲惫,这时瞥她一眼,并不说什么,拿起手机略一翻找,给她发了个文件。
丛欣点开看,是时为在巴黎参加面试和试菜的评审结果,他通过了。
江亚饭店由瀚雅和PV合资管理,她当时跟时为说是内推,但这件事她其实不方便出面,是托PV市场传讯部的彭聪倩帮了个拐弯抹角的忙。
再往后翻,是时为的简历。上面有照片,那种街边自助照相亭里八欧一次的两寸快照。画中人剪短了头发,身上穿件白衬衣,一张中规中矩的职业照,却有种不那么中规中矩的感觉。也许只是因为他没有笑,下颌微扬,目光平静,看着画外的她。
丛欣记得两人那天深夜在巴黎见面,时为头发还挺长,显然特意理了发,简历也是按照她的要求好好写了的,中英法三种语言,从巴黎到尼斯,再回到巴黎,细细交代了法漂几年的经历。
是她想要的结果,却也有些许的意外。
彭聪倩旁观,说:“人不错,看起来很会炒菜的样子。”
丛欣说:“他在瑞士读的餐管,拿了蓝带大文凭,米其林三星干快五年了,现在是主管……”
彭聪倩听笑了。
丛欣这才会意,也跟着笑了声,是那种不当真的笑。
彭聪倩却没到此为止,又问:“在法国培训时候认识的?你就去了一周吧,融入挺快啊。”
丛欣说:“小时候的邻居,一起长大的,我纯帮忙。”
彭聪倩说:“光屁股朋友长大了也不是不能光屁股在一起玩。”
丛欣意外,倒不是因为话说得太荤,而是两人之间对话的走向。
她跟彭聪倩做管培生的时候就认识了,到现在整整十年,一直没断过联系,但从来不是那种会约逛街、讨论男朋友的关系。再细品,又觉几分阴阳怪气。
她看彭聪倩,彭聪倩也转头看向她,并不解释。
丛欣忽然明了。她即将调任江亚饭店做副总,消息还未公布,彭聪倩已经知道了,而且并不赞同她的决定。
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
丛欣没说什么,却也不太意外。彭聪倩在PV大中国区市场传讯部工作,已是总监级别,人脉颇广,消息灵通。而她自己的这一次调任也的确算不上什么美差。
过去那几年,她派驻天南海北,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郑徽对她一向是青眼有加的态度,周围人都以为她接下去会上个好项目,去‘瀚臻’或者“有朋”,就算都不是,起码也该接一家五星级新店升总经理,刷新瀚雅旗下奢华酒店“最年轻店总”的记录。结果,上面却要她换一家店继续做副总,而且还是在久负盛名,定位尴尬,形势复杂的江亚饭店。
对于这个决定,丛欣没什么可说的。
还是彭聪倩不甘心,又开口问:“你知道那个位子都有哪些候选人吗?”
丛欣点点头,她知道。
虽是合资管理,江亚饭店关键岗位的高管一向都是PV的人,这是第一次由瀚雅派驻副总,上面自然重视,推举出来的候选人每一个都比她更有资历。
“那为什么最后定了是你?”彭聪倩又问。
丛欣答:“因为只有我,PV和瀚雅两方面都投了赞成票。”
彭聪倩明知故问:“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丛欣倒很坦率,答说:“因为我看起来最没用。”
PV旗下酒店的高级管理人员有三种,外国人,港澳台同胞,若是中国大陆人,至少也要有海外教育和工作背景。而她,哪一种都不是。
至于瀚雅,就像所有大国企一样,讲究论资排辈。丛欣的年纪以及那点经验,都还远不够看。
“这不是挺聪明的吗?”彭聪倩揶揄,却又忽然自我怀疑,既然对方什么都知道,自己想说的是否还有意义,静了静才问,“你觉得他们希望你成功还是失败?”
丛欣笑了,没说话。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
PV一向强势,合资管理已经是特例,此次让出运营副总的位子更是情非得已。她履职之后,估计得不到多少支持。甚至可以说,他们在几个候选人中挑了她,就是为了看她败走江亚。
彭聪倩又问:“那你觉得你会成功还是失败?”
丛欣仍旧笑着,还是没说话。
她同样清楚市场和行业的现状,去年旅游业复苏,各家酒店集团的报表出来,都在说营业额平了疫情前,但经济形势摆在那里,接下来两年的预期并不好。而这就意味着在面对一堆办公室宫斗的同时,她很可能也拿不出漂亮的业绩证明自己。
彭聪倩知道她是懂的,接着问:“你们郑总什么态度?”
丛欣脸上笑意还在,回答:“又是一次新挑战。”
彭聪倩只觉可笑,说:“Glass Cliffs,知道这个词吗?”
丛欣点点头,她知道。对女人来说,世上到处都有玻璃天花板,但偶尔也会遇到一座玻璃悬崖。上面忽然交给她一项似乎注定要失败的工作,或许因为她更能应对危机,也可能只是因为别人都不想做。
彭聪倩继续道:“这不摆明了拿你当祭品,要是做坏了,你之前立的功统统归零,短时间内别想再往上走。”
“万一做好了呢?”丛欣却反问。
彭聪倩轻嗤,回:“奖励你永远留在江亚当副总。”
丛欣耸肩,好像并不认真,说:“我都行。”
这话简直就是她的口头禅,彭聪倩根本不信,说:“还是又有什么秘密不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