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溪一一给他们介绍时为,说:“这是我们新来的主厨。”
就这样完成了权力交接。
时为知道这里面多少有些给他下马威的意思,但他早见惯了这种兵荒马乱,立刻去看了当天的备料情况和储藏区现成能用的食材,临时做了调整。
问题才刚解决,又听到外面走廊上哐当一声巨响,出去一看,见是个实习生把一整个不锈钢方盆里的食物翻到在地上,刚好还是茄汁的菜,他自己也溅了一脸一身,仿佛凶杀现场。
那孩子自知闯祸,整个人吓呆在那儿。时为倒是不骂人,扔了几块抹布给他,让他赶紧弄干净,把出餐通道让出来。
待到出餐完毕,时为问奚溪:“这些都是刚来实习的?”
奚溪点点头。
时为又问:“厨师专业?”
奚溪回答:“学校是这么说。”
时为只觉难以置信,厨房学徒一开始都会在粗加工区工作一段时间,磨好一把刀,切好一块肉,可说是进入厨房工作的第一步,但这些号称经过专业学习的厨师却好像根本没学过?
他是很喜欢磨刀的,以及用刀分割各种肉类,有许多心法传授,便趁闭餐之后的休息时间给他们做示范,但效果不过如此,有几个围着在听,更多的宁愿躲后面刷手机。
待到下午,又经历两帮实习生吵架,各种三字经草泥马比乱飞,当场就有人说老子不干了,要不是学校扣着毕业证,这活儿狗都不干。
以及早上打翻东西的那个小孩,时为再次看见他,他正低头从厨余暂存区出来,身上厨师服还是脏的,只是污渍变了一种颜色,也不知道又打翻了什么,厨帽也没戴。
“你帽子呢?”时为说,看了眼他的名牌,这下记住名字,叫毛小恒。
小孩好像有点呆,问话也不怎么回答,就点头,嗯嗯啊啊。
时为让他去把衣服换了,他便又低头跑走了。
大半天工作走完,罗耀江过来跟时为聊了几句,说:“你也都看见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碰上旺季用餐高峰,我只能尽力保量,品质什么的暂时放一放。”
似乎也算是一种解释,他业绩不行是客观原因,上面单给他搞PIP也没啥用。
从某种程度上说,时为同意他的说法。
酒店的后厨说起来每项工作都有SOP,从出勤到备料备餐,再到闭餐收尾,几十张表格每张几百行写得密密麻麻,意在强调制度和流程,每个人知道自己的角色和职责即可,以后不管换了是谁都能照着做。但现实却是,那种相互配合的默契不是凭空就能有的,执行的人不一样,结果也完全不一样。
更加讽刺的是,他自己可能也正破坏着这种配合的默契。他对厨房其他人不满意,厨房其他人也不满意他。
十年海外工作,让他在这里形同异类。他过去也曾听别人说什么留学多年中文退化,回国了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只觉矫情,但事到临头,自己也还真就是这样的反应。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管法式炉叫saute,面烤炉叫salamander,冷藏区叫garde manger。如果听的人不懂,他的第二反应是换成英语再说一遍。
而且,那天临下班之前,他还给他们加了两条额外的规矩,一个是厨房所有接触食物的区域一定要厨师自己做清洁,每次闭餐之后所有人必须留下一起收尾打扫,包括他自己。
另一条,是不希望再在厨房听到脏话。
他这边刚说完,周围一片白衣的人群中便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但是当然,没人表示异议。
解散之后,他换了衣服下班,从员工通道出去,在酒店后面的吸烟区看见全日制厨房的几个人,抽着烟聊的正开心,话题似乎围绕一位“strong哥”进行。
有人说:“查头发,查手表,查手机,还不许讲脏话,当我们中学生啊?”
也有人说:“还要提高日清和周清的标准,只要钱给到位,天天抛光打蜡翻新都没问题,可就这点工资,还要这要那的就有点好笑了。”
时为自然没来得及问他们说的那位“strong哥”是谁,人家转头看见他,呼啦一下全散了。
只剩下奚溪,伸手碰碰他手臂,递给他一包烟。
这一天下来,她其实是对他有些改观的,这人虽然抢了她的机会,但至少让她日子好过了一点。
时为婉谢,说:“我在戒烟。”
奚溪叼着一根,说:“好巧,我也是。”
时为说:“那你……”
这是在干嘛?
奚溪这才把烟扔了,说:“习惯动作。”
许是相同的环境勾起记忆,时为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站在这里时的情景,当时听见有人说“你吃点好的吧,厨房的人乱得要死”,似乎就是奚溪的声音。
“你……是主动申请从西餐厨房调来全日制的?”时为试着攀谈。
奚溪点点头,反问:“你呢?”
时为没回答,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就这么随便一问。
尴尬中,还是奚溪提议:“加个微信吧。”
时为说:“好。”
奚溪说:“我扫您。”
结果时为找了半天没找到二维码在哪儿,最后还是换成他扫奚溪,这才加上了一个ID名字叫“嘻嘻嘻”的号。
加完微信,收起手机,他说:“那我走了。”
奚溪说:“好啊,拜拜。”
时为骑上车离开,只觉今日份的人际交往已达上限。
就这样几天下来,最淡定的还要数罗耀江。
莫亚雷调来时为,又给他启动了PIP,反而让他彻底无事一身轻,每天就坐自己办公室里刷手机,不知是在玩欢乐麻将还是看股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