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沉湎于此刻,却又莫名有种一切终将结束的感觉。恰如她今天过来,还是会记得不把车停在楼下。所有这些念头都让他悄悄地失控,在放肆拥有的同时想,如果只是拥有过,后来又没有了,应该怎么面对呢?
*
两个人都没想到,会是时为先见到丛甘霖。
那天上午,他刚到酒店,饼房主管派了手下人找他过去,说有点急事。
包房和饼房都归西餐厨房管理,时为跟着来人走,一路上细问缘由。
对方尴尬笑笑,才说:“不知道哪里来了个人,自称是DGM的爸爸,要我们在节日礼盒里用他的产品……”
时为也是惊了,走到那边办公室门口,已经听见里面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我85年技校毕业就进来江亚饭店,在锦绣厅当学徒,工作十五年,从跑菜做到副经理,00年办的停薪留职,自己出去做生意。你们都是改制之后才进来的,不认得我,当年的老人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只有门口那个老门童,还有康乐中心的救生员,哦对了,还有罗耀江,小罗还在的对吧?我上回在你们公众号推的广告里看见他,已经是主厨了。但我女儿丛欣,今年调到这里做副总经理,毛脚女婿在外资基金公司里专门做酒店投资的,这一行里我认得的人还是很多的……
“我知道你们过节都要出礼盒,今年圣诞元旦估计有点来不及,我们尽快敲定下来,最好春节能用上,还有端午、中秋,以后都能长期合作的……”
时为隔窗看进去,只见有个男人与饼房主管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摊了一堆小包装的西点。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人是丛甘霖。
十多年未见,丛甘霖的脸看起来苍老了些,但整个人还是个老帅哥,打扮得也挺时髦,亲王格子西装,头上戴顶芥末黄鸭舌帽,属于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的类型。
饼房主管陪着他说话,估计也摸不清他路数真假,只能上报了事,这时候看见时为来了,即刻起身给他们介绍,说:“这我们西餐部的主厨……”
丛甘霖早已经不认得他了,也跟着站起来与他握手,扬头看着他,笑说:“喔唷,现在都换年轻人了,就像我女儿……”
时为打断,说:“您先请坐。”
又对饼房主管道:“你去忙吧,这里我来处理。”
主管乐得脱身,点点头走了。
时为关上小办公室的门,庆幸这件事先到了他这里,没让莫亚雷知道。
丛甘霖这时看他,大概觉得有点眼熟,正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他制服左胸前的花体绣字。
时为也不掩饰,直接说了自己的名字。
丛甘霖听见,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一下变得更加随便热络,说:“小时?哈哈,真是你,小时。我就讲嘛,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很多的……”
话说着左右四顾,好像还想叫方才那个怀疑他身份的主管也过来听听,看他到底骗没骗人。
只可惜人家早就走了,他也不很在乎,转回来又看着时为,背靠到椅子上,点头欣赏,摇头感慨,说:“岁月真是不饶人啊,小时现在也是主厨了。朱师傅介绍你进来的?他在江亚饭店到底还是有面子……”
时为没回答,再次打断他问:“你这么过来,考虑过对丛欣有什么影响吗?”
丛甘霖一时语塞,脸上变了变,叹了口气,倾身挨近桌子,开始跟他诉苦:“其实我知道的,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打电话给她,她不见我。我去家里找,她又总是不在。那我只好到饭店里来,否则还能怎么办嘛?现在好了,你现成就管这个业务,应该也能拍板吧?要是不行,你再帮我跟她说说,我们一起吃顿饭……”
时为做了个手势,叫他安静,说:“您稍等。”
话说得很礼貌,但丛甘霖也能看出这个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年轻人的变化,一时噤声。
时为给丛欣发了信息,简单说了眼下的情况,对面很快给他回过来:我自己跟他联系。】
而后,桌上放着的一部手机响起铃声,丛甘霖接了,宠溺地说:“欣欣……”
时为看着丛甘霖打完那通电话,挂断之后笑对他说:“你跟她从小认识,说话到底是有用的,她约我到外面谈事情,等下我们一起吃饭……”
时为没听他说完,又给丛欣发信息,问是不是需要他一起过去。
丛欣回:不用。】
他就这样看着丛甘霖离开,又隔着饼房门店的落地窗望出去,看见这个老克勒撑一把精致到有些造作的英国伞,穿过马路,往饭店后面那一片商业区走过去。
稍晚一些,丛欣也出现了,已经换掉制服,身上套了件防水外套,脸藏在兜帽里,走着同一条路。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丛欣到的时候,丛甘霖已经等了一会儿,坐一个火车位子,点了饮品和小食,摆满面前的方桌。看见她进来,他朝她笑着举手招呼,说:“欣欣,这里。”
丛欣看见他,仍旧有种时光倒流般的错觉,好似回到中学时代的某一天,他去学校或者补习班接她,带她去那些当时还很时髦的冷饮店、蛋糕店吃东西,从十块钱的鲜奶小方,到几百的巧克力冰激凌火锅,吃完总不忘提醒一句,别告诉你妈妈哦,就这样变成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她忽觉刺痛,但也只是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丛甘霖又招手叫服务员,说:“你想喝什么自己点,还有吃的,看够不够?”
丛欣阻止,说:“不用了,现在上班时间,我临时出来一趟,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赶紧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