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欣听得大笑,却又有些感动,手术的前一夜,沈宝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朱明常也一样,竟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浪漫的巧合。
除此之外,时为还有另一个发现,直到这一夜,才知道朱明常从前讲过的那个故事里受伤的学徒其实就是他自己,也终于看到他手掌上的那一处伤痕。许多年过去,已经很淡很淡了,要是他不说,没有人会注意。
电梯下到底层,他们出了住院部大楼。夜已经深了,医院的这一部分静下来,只有路灯照亮通往门口的一条路。夜风吹来,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
两人都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熟悉,像是许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他也是这样到医院来找她,跟她站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讲话。
但此时的对话却是截然不同的了。
丛欣朝停车的地方走,开口问时为:“这几天怎么样?”
时为无声笑了,对着夜色呼出口气,说:“每天说的话比我在法国的时候一个月都多。”
丛欣也笑起来,知道这才是真正管理一个厨房的样子。
“你觉得是好是坏?”她问。
时为说:“我要谢谢你。”
丛欣说:“损我?”
时为说:“你这人为什么总这样?”
丛欣说:“哦,那是真心的?”
时为点头,是真心的。
六个月之前,她去巴黎找他,帮他回来,让他得以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管理自己的厨房,做自己的菜单。还有这次沈宝云的手术,他难以想象,如果发生在他回国之前,他该怎么办。
丛欣却觉得惭愧,说:“但我后来又都搞砸了。”
时为只觉荒谬,说:“你就揽自己一个人头上吗?”
丛欣看看他,笑了,确实,他也是有责任的。
“你后悔吗?”他终于问出来。
她看着他,也终于摇头否认。
他也看着她,笑了。
“丛欣,”他说,“你问我的问题,我一直都在想。”
“什么问题?”丛欣问。
“亲情友情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以我们的交情,如果走那条窄路,会不会叫彼此失望?”他一字一句地说完。
她等着他的答案。
他便给她答案:“亲情友情不是什么很贱的东西,但是我还想试试爱情。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许会变得脆弱,但我还是想试试走走那条窄路。”
冷淡月光下,她凝视他的脸,自觉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如此之久,久到几乎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老去时的面容。如果是在一部电影里,这时候他们也许应该接吻。而后镜头摇远,BGM起来,画面中央打出一个花体的The End,再渐渐淡出,直至银幕化为一片单调的黑色,宣告故事落幕。
但她只是笑了,对他说:“那就走吧。”
他一时没懂,直到她已经转身往前,才赶上去问:“你刚才什么意思?”
“我说那就走吧。”丛欣重复。
他也笑了,牵住她的手。
第79章 或者部落
丛欣当晚到家,已经半夜了,进屋就看见张茂燕的鞋脱在门口。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老样子,只是明显变干净了几个度,一看就知道张茂燕一回来就收拾了一遍,按照酒店做房的标准,家具表面除尘,拖地,洗衣服,随身带回来的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当然也都拆开,分门别类放起来了。
丛欣自叹弗如,要是自己出差回到家,光拆行李这件事就能拖上好几天。
这时候主卧关着门,想来张茂燕应该已经睡了,她没去惊动母亲,悄没声回了自己房间,洗漱上床休息。
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中便又反复着这一晚的一幕幕——沈宝云对她说的话,两个老人在病房里对坐的样子,她和时为在住院部楼下牵着手走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起来,像两个小孩……
甚至还有母亲脱在门口的鞋子,以及房子里不止她一个人这个小小的事实,都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只觉是个分外美好的时刻,简直不舍得睡过去,却偏偏飞快地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次日天明。
天是阴的,日光淡白,沈宝云的手术就约在这一天上午,像是一道关隘横亘在她和未来之间。但厨房传来打豆浆的声音,又好像带着点温度,叫这个深秋的日子不那么冷了。她难得没在床上赖,套上运动服起身。
张茂燕在外面估计也听见她的动静了,已经倒了两杯豆浆,又把蒸箱里加热好的包子拿出来。
丛欣走过去站到母亲身后,把下巴搁到母亲肩膀上。张茂燕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把她的杯子递给她。
两人就那么对窗站着喝豆浆,吃包子,就像过去普通的早晨一样,却也都意识到对方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沈宝云的手术八点三十分开始,她们吃完早饭,出门赶去医院。
走进病房的时候,朱明常仍旧陪在那里,时为和朱岩也已经到了。大家一起等着医生护士过来,做了最后的检查和确认,再一路把沈宝云送到手术室外。
手术做了三小时,他们便在等候区一起过了三百年。一直等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手术顺利,再等到沈宝云被护工从苏醒室里推出来,才算把这三百年过完。
当时麻醉药效还没过,沈宝云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很惊喜地看见他们所有人,说哎呀你们怎么来了?!就像是某个节日的早晨,听到敲门声,出来开门,发现他们一起出现在门外。
再往下讲话却有些颠三倒四,先说:“为为你不要跟欣欣吵架了,到时候她生气不跟你玩,你又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