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主意
“去香港?”蒲芝荷和小麦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遍。
杭柳梅背靠沙发,脚翘在坐墩上:“是,我老伴当年想去没能去,趁着我身子骨还行,我要代他走一趟。孩儿们,收拾行李看机票订酒店,动起来!”
这样一来蒲芝荷就得回家找证件。和祝甫分手之后她一直在逃避身边的人,仍然没躲过关系好的大学女同学给她发消息,说她们聚会中途叫来了祝甫,他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在唠叨两人分手的事。
“反正那顿饭吃到后面我和他着急了,他那人说话真挺让人不乐意听的。”女同学在那边忿忿地说。
“怎么了?”
“他前面就一直说自己多么深情,对你多么好,早知你是这样,还不如早点和你说分手。我说也没人逼着他和你在一起,谈恋爱你情我愿的事情,别说得像他被骗了感情似的。然后他就开始了,说你这人有毛病,他为了你的破事一直帮你拉拢艺术家,你却一点都不帮他在领导面前装样子,害他这次升职也毁在你身上了。还说你们就为了个几万块的手镯闹掰了,你想要他不给买,你就不高兴非要买什么的,说得乱七八糟的。但我想着你肯定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吧!你也别由着他外面这样乱说呐,要我说你也站出来讲讲你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想到祝甫也成了分手后在背后嚼舌根的人,但蒲芝荷不打算反击了,她无论讲任何一件事,终会传到祝甫耳里,然后发展成无止境的辩论,两人最后变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蒲芝荷宁可其他人认为她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怪人,就让事情停在她这,也挺好的。
聊天框里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发来一句话:“他们都在给他介绍新女友,听说祝甫已经和一个谈上了。”
蒲芝荷并不意外,她回复:“那太好了,祝他早点走出来吧。”
“嗯,我意思他虽然一直在找其他人唠叨,但看起来恢复得也挺好,你也想开点。结婚这事到最后和谁都差不多。回头有空了到我家来玩吧,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娃才满月,现在都会叫人了,好玩得很……”
蒲芝荷对这些事都提不起兴趣,她意识到是自己在渐渐和从前的生活脱节。她和祁绣春杭柳梅还在合画《水月观音》,照这个进度得画到明年了。她之前从没有这么刻苦过,她实在是太害怕在两位前辈面前掉链子了,于是日以继夜地画,在正式落笔于那幅泥板临摹作品前她早已练习成百上千遍。
但她拼尽了全力也比不上杭柳梅信手拈来的一笔,这不只是经年累月的功底,还有天赋的差距。蒲芝荷并不为此沮丧,有杭柳梅这样的前辈带着她少走弯路是种幸运。在自满之前掂清斤两,她现在反而可以无所求地画画了。
但是与杭柳梅相比,她是真的热爱画画吗?蒲芝荷当初接近杭柳梅,也是想见识如精卫填海一样的人怎样度过一生,看看画了一辈子的人最终会怎样。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成不了杭柳梅,但隐隐又觉得在某些地方她们是相同的。
杭柳梅看似是因为热爱画画才留在了敦煌,其实应是因为敦煌,她才能坚持画下去吧。不只是她,老姜、祁绣春,还有那些出现在杭柳梅故事里的人,都是如此。
蒲芝荷曾认为文物修复是“技”、艺术创作才是“道”,现在看来都是执念作祟。她引以为傲的灵光一闪,究竟是因为自己那一星半点的才气,还是六岁和二十六岁时遇到的草堂寺和敦煌的壁画?
她有点想明白了,画画不是最重要的,画什么,甚至说守护什么,才最重要。
蒲芝荷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他们殊途同归的一员,这问不了任何人,要想明白,也许得她自己去敦煌一趟。
祝甫相亲的事情不光在朋友圈传开了,她爸妈不知怎么也知道了,但他们并不急于追问,两边默契地各自消化。借着这趟回家,蒲芝荷觉得也该和他们聊聊。
“爸,就你一个?我妈呢?”
蒲大师铺开了宣纸正画画,蒲芝荷开门走进来他抬眉瞥了一眼,左手拿起小茶壶,右手仍捏着笔画葡萄,一串又一串,答道:“你妈被门店的电话叫走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取点东西,后面和杭老师外出工作要用。”
“嗯,你跟着她干得挺好啊,展览什么时候开?”
“过两天,你想来吗,我给你俩拿票了。”
“就是问一下,不去了,我马上要出去采风,”蒲大师放下笔拿起一旁的热毛巾擦着手走到女儿身边,“看看吧,乱画的《春溪葡萄图》。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刚上手我教你画的就是葡萄,这种小东西最好学,但真正想画好可不容易,就好比齐白石的虾,人家为什么能成大家呢!但是闺女你记着,画画和现实不一样,要是一样东西轻轻松松给到你手里,但却很难甩掉,那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蒲芝荷站到桌子另一头,蒲大师新铺上一张宣纸,示意蒲芝荷过去,她走到他刚站的位置坐下,捏着笔简单勾勒《反弹琵琶》的轮廓。蒲大师站在她身后静静看了一会,点评:“你现在可以啊你,这几笔练得挺辛苦吧?”
“没感觉,在那就是埋头画,不想那么多。”
“嗯——挺好,还是刚说的,要是一样东西它很难得到,你却能为它废寝忘食,最后庖丁解牛游刃有余,那这件事你就做对了。”
蒲芝荷盯着宣纸笑了,问父亲:“你说的这是画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