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芝荷拆开旁边拿出一个小铁罐晃了晃:“没气了,换个气罐吧。”
“没有备用气罐。”小麦找了一圈,给服务台打电话也一直占线。
“我直接去游客中心买吧,来回很快的。”蒲芝荷说完就去找麦爸刚骑的那辆沙地摩托。
“我也去。”小麦对着奶奶说完,就跟在她身后走了。
露营营地和游客中心之间还隔着很大一片沙丘,蒲芝荷明明在踩油门,车却越走越慢,最后陷进沙里,两人被困在沙漠中央。小麦检查后得出结论,没油了。
蒲芝荷前后张望,快到晚饭时间,竟一个过往游人都没有。他们只能不停地给游客中心拨电话,终于有人接起来了,但现在车都被占用着,他们只能在原地等候。
起风了,蒲芝荷不对称的裙摆很容易被吹起来,她侧身坐上车,两手撑在膝盖上,眺望另一头渐渐落下去的太阳。
小麦直接仰面躺在沙里,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风把沙子往他眼睛鼻子里吹,他就把头转向一边,刚好看到蒲芝荷的后背和她飞舞的头发。
天边泛黑,小麦能看到半个月亮,似乎还有几颗星星,还是没有人来。
他突然问:“芝荷姐,那本《敦煌》,你读过了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只问这一次,问完一切都结束了。
蒲芝荷正弯腰倒靴子里的沙子,没听清他说什么,她问:“嗯?”
小麦又说了一遍。蒲芝荷套上鞋,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回答:“没有读过。“过了两秒,她说:“不过小麦,谢谢你。”
谢我什么,不要谢我,小麦心里想。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他转过头闭上眼睛。一道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小麦睁开眼看,是接他们的人到了。他从沙地上站起来,兜里的耳环盒掉了下去,小麦把它捡起来放回兜里,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直等不到他们回来,饭也吃不成,索性搬了凳子靠在一起看日落。
余晖给天边的山头围上一圈光晕,杭柳梅整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转头看祁绣春,帮她把头发也别到耳后:“绣春姐,你之前在敦煌的时候看见过佛光吗?”
“什么佛光?就你说的九五年你们在山上看到的那样吗?我好像见过,但和你说的又不一样。那会你还没来,有天晚上我睡不着了,就跑到外面闲晃。你说我胆子这么大的人,快走到九层楼的时候,那个风贴着我的脑袋吹,周围黑漆漆的,我居然害怕了,现在想想的大概是想家了吧。你说我家里又没什么人惦记我,我想家都不知道能想谁,我就想我妈。”
“你妈那会不是都走了吗?”
“对啊,但是我还小的时候总假装她没走。早上起来,屋子里是空的,我就假装我妈起得早,是去地里干活了。早上中午合起来只吃一顿饭,酸菜、洋芋、钱钱稀饭,都是其他人先吃,轮到我就只有剩饭了,我吃的时候就假装是我妈给我专门留的。有的时候我还会去偷我奶奶的鸡蛋,上学前去鸡窝里摸一颗走,再找地方煮了,吃的时候就假装是我妈带的,跟自己说她偏心我让我补身体。后来好像真的觉得我妈还活着,只是我俩碰不上面了。然后我爸就娶后老婆了,我也大了,你说那会有多傻,就这么自己骗自己呢!”祁绣春嘴上是在嘲笑自己,说着却低头抹了一把眼角。
杭柳梅抚着她的背,搂紧了她的肩膀:“这不是傻,这是智慧,你这是重新解读生死了,要是我外婆走那会你在我身边,我也就被你这法子安慰住了。”
祁绣春笑了,擤了一下鼻涕说:“哎呀跑题了,说佛光呢!我那晚上就跑出来想我妈,我一看都走到九层楼底下了,就直接坐那了。我当时在心里想,妈啊你不要怪你女子走这么远,你女子要穿衣吃饭不想嫁歪嘴老汉,你要是明白,你要是不怨我,你就告诉我一声。”
“然后我就看莫高窟那片崖的后面有一小圈白光。我心想那也不是太阳啊,太阳是另一边升起来,那一圈白光一闪一闪的,我就假装是我妈在叫我。我坐下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哭得差不多天快亮了,其他地方一亮,那里的光就渐渐淡了,后来也看不着了,我就回屋子睡觉了。心里那口气就此顺了,再也没想家过,你说是不是也很神奇。”
杭柳梅点点头说:“神奇,真好,只可惜咱们俩没有一起见到过。”
“我说,你是不是还是不甘心呐?”
“一辈子能见到一次就不错了。”
“我说的是咱们做的杯子,还有那个石窟。”
杭柳梅看祁绣春一眼:“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总觉得还没完呢。那么好的壁画,芝荷还提醒了我,那里面的千佛还有白衣佛,和 254 窟的一样,你也记得吧。我后来在想我是不是走偏了。其实我忘不掉的是 1995 年那场暴雨,所有人拼出了命保住莫高窟,还有山顶的金光,吸引我们去发现这个地方......一辈子就见了那一次佛光呐......”
祁绣春一拍杭柳梅大腿:“那就这么做呀小梅!把佛光做到杯子里去!”
“你说画上去?重新做一个?要是赶紧一点时间好像也可以——”杭柳梅揉着腿问。
“不,不要画上去!我们要把光做出来!杯子还是杯子,但佛光是佛光。你忘记了吗,咱们见过会发光的杯子!”祁绣春有了想法,激动地站起来转着圈念叨。
杭柳梅顺着她话琢磨,回想起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她和祁绣春去县城,刚好遇上集市,有两个摊子在打对台卖夜光杯,都说自己的夜光杯是正儿八经的全玉石制作,杭柳梅喜欢器皿,祁绣春喜欢珠宝玉器,两个人就都走不动道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