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本已在震荡着想要吞噬她的水中放任自己逐渐沉沦的人霍然起身,奋力抬起那只由幽水组成的、此刻已然不大听使唤的右手,抓住那些揪扯着将她往水里压的鬼手,撕扯下来,恶狠狠地掷入幽水到当中。
直起身体,张开双臂,她再次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咆哮。
凶悍的力量在那声吶喊中震荡开去,展开君临天下般的威压。逐渐蚕食着她的幽水停止了,继而褪去,翻滚的墨浪也仿佛受到无形力量的压制,不计其数的鬼手重新畏惧地蛰伏蜷缩,陆续放弃抵抗,缩回水底。
少顷,一切渐渐重新归于平静。
——十年前,她甘愿为她爱的人赴死。
——十年后,她仍愿意,为了她爱的人这样“活”着。
幽水新娘22
随着幽水的躁动被彻底压制下去,这个副本的一切,终于彻底尘埃落定。
在结局来临的同时,有两滴血泪自潭中少女的眼角边滑落。
——纵然相信,纵然冥冥中似乎的确感受到了什么,可她能重新压制住幽水,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能亲眼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了……
那两滴血泪冲开她脸颊上黑色的墨痕,滚过下颌,滴落在水面上。
圈圈涟漪被激起,扩散至整片潭水,随之而来的,一片片电影般的幻像浮现在水面上,水汽间有种种声音合着画面穿越时空:
成功通关的旅行者们看见了她的童年。
小小的女孩,日复一日忍受着畜生父母不需要理由的谩骂和殴打,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活着,瘦得不堪,身上永远带着伤。
一天,那两个人吸毒过量昏倒在她面前,她犹豫了一会儿,爬起来抓着他们的手握住针管,把里面剩余的液体全注射进他们的血管当中。
——恨也决绝,爱也决绝,她姜珂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情。
她一个人离开了,跌跌撞撞地流浪,最后被带去收容。
除了以前的住址,她什么都没有告诉那些人。她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写下住址让人去为那两个人收尸,就算还了他们好歹生下她的一点恩情。
孤儿院里的日子同样没好到哪去,因为天生不能说话,她被孤立,被欺凌。
她打不过比她健壮的孩子,跟对管理并不上心的大人们说也没有用。她依旧忍受着,直到被姜家夫妇带走收养。
村子很穷,但养父养母待她不错。谈不上很宠爱,而且她看得出来他们领养她有着什么目的,他们想利用或者算计她,但她不在乎了。
平生第一次有人肯爱护她,不管后面藏着什么,她都愿意承这份恩情。
再后来,她在养父母的安排下认识了姜琪,女孩有双再清亮不过的眼睛。
那时姜琪不知道父母的谋划,只看着眼前人身上尚未好全的旧伤,流露出真诚的关切和心疼。
她强拉着她给她上药,握着她的手听父母讲她的过去,为她经历过的事难过,抱着她,用脸颊贴着她身上尚未痊愈的旧伤,为她的遭遇啜泣出声……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拥抱。那天的温暖和女孩身上的气息从此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她的心上。
她们的关系很快好了起来。姜琪教她看书写字,给她梳头,给她讲村子里各种有趣的人和事,夸她稍微长胖一点后真漂亮。
她们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出去玩,姜琪牵着她的手散步,一起爬到树上看月亮,一边体贴地陪不能说话的她纸笔交流,一边间或唱一些很温柔的歌给她听,任她把头靠在肩膀上。
姜琪能说爱笑,也总是对她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有星光。
渐渐地她也有了笑容,但只在和姜琪独处的时候笑。
姜琪会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尝试很多有点幼稚的活动。比如彼此给对方修指甲,再用凤仙花染色。
不过姜琪不知道,她不但偷偷收着当初她给她上药时用过的药棉和她梳头留在梳子上的头发,连剪下来的指甲都小心地收起来珍藏。
后来她们还玩过那种交换秘密的小游戏。
姜琪告诉她说她背着镇女祠的嬷嬷在院子里养了只小刺猬,改天带她钻墙上那个洞进去看,然后向她也讨要一个秘密。
她心里想着,我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我更喜欢你,但手上写的却是,“其实我是七月初一生的,我才是姐姐。”
从那以后,姜琪开始有时候叫她珂珂,有时候叫她姐姐。
她从来都是个做事决绝到甚至有点极端的人,但她唯独不敢让姜琪知道她的心意,也不奢望姜琪能回她以同等浓度的感情。
她心甘情愿地放低自己,仰望这个给她最纯粹无所求的爱的妹妹,像一棵向日葵,而姜琪是她的太阳。
再后来,她们都长大了一些,出落成少女的她开始被唐乾骚扰纠缠。没人帮她,即使是养父母也劝她忍了,不敢把村长的儿子怎样。
有一天她险些被拉进树林侵犯,却正赶上一天中镇女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姜琪甩开随侍婆婆的手扑上来救她,用尽全力一脚踹在唐乾的要害上。
那是第一次,她在被欺凌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保护她。
从那时开始,姜琪就不仅仅是唯一的温暖与陪伴,而是一切,是她心里最完美的那一角,她生命里的光。
所以当十六岁那年,养父母终于跟她摊牌,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可是姜琪也意外听见了那次谈话。她苦口婆心地劝她逃走,她却不为所动。
直到后来姜琪说要跟她一起走,她不知道如果幽水出事哪怕逃离村子姜琪也会死,为了那句“再也不分开”,她终于点头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