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音也趴窝了,烧得比你还厉害,龚行也不放心。我俩联系过了,也跟研究所那边说完了。我说根据上次的经验,你俩估计得歇个三天左右,等大后天你俩状态都恢复了我俩再去那边集合。——反正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三四天。”
“当时龚行还说呢:‘嚯鹅,这事儿你俩居然还能有经验?那哥们儿看着长了张适合吃软饭的脸,勇起来居然这么不要命的?!’”
她故意粗着嗓子学男人说话,学完自己先笑了。
“我说,那可说是呢,这不跟小蝴蝶硬刚这么长时间坐下的毛病么。遇事就是生扛,刚到底,把自己豁出去,都不带求助的。这臭毛病我试图纠正多少年了,楞是没太管用。”
“哦,不过这次多少算有点长进,知道张嘴说自己受不了扛不住、要求把作最后唯一幸存者这个最痛苦最艰巨的任务甩给我了。——值得表扬。”
“你还提……”
随着意识的清醒和副本的结算,上一个副本几次循环中被反复抹去的完整记忆如潮水般灌进脑海中。
他们其实只经历了三次循环。
最初的那一次,他还没有那股冥冥中说不出的预感,也就没能在确认了龚行死亡多时的心脏不能使用的第一时间阻止她,而是眼看着她手起刀落,把匕首刺进胸膛。
因为不能刺穿心脏,所以那一刀其实是贴着心脏刺进去的,割断了大血管。那个时候她还活着,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只要拔出匕首,她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血而死。
噬神蝶是邪蛊,所以他也是“邪神”,他的所有法术都是攻击性的,无论如何强大都没有办法治愈伤口,没法阻止既定的死亡。
所以当她要他活下去,回去开启新的循环,去争取新一次希望时,他只能照做,不得不照做。
她是没有他那样的能力的。她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法术可以帮他捂住眼睛耳朵,也没有办法在心脏离体后再短暂地保持几秒意识,自己挖出自己的心放进机器中。
所以,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拔出匕首倒在他怀里,然后带着满身满手她温热的血,亲手剖开她的胸膛……
扎进她胸膛里的那一刀那么疼,切断胸骨的每一刀都那么疼,比扎在他自己身上疼上千倍万倍。
亲眼目睹,亲手去做,那么疼那么疼……
“你怎么能忍心这样对我……”
他用那种痛到极致残破不堪的目光看着她,是那种想哭而又早已忘记如何哭、实际已经崩溃却又自知不能真的崩溃的悲惨目光。
“我真的要开始恨你了……你怎么能这样逼我……总是这样逼我……”
“对不起。”她说。
不是看见他那个样子所以安慰他,她道歉道得很真诚。
“对不起,那时候我真没想到噬神蝶是一整只放进去所以它不符合操控那个实验体的条件,真的以为你的心脏不能用。”
“我当时是真的以为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有得选,我不可能会逼你做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的,看重要的人牺牲远比自己牺牲难接受,必须独自活下来的人比所有牺牲的人都苦,都疼。我明白的……”
“但凡有得选我都舍不得的……你看,第二次你告诉我了,我就同意我来做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了。”
她说着,道歉着,俯身将他压在身下,手肘拄着他头侧的床褥扶着他的脸,一下一下细密而温柔地吻着他的额头和眼睛。吻过,再将脸颊贴上去细细蹭着。
她努力地用他最习惯的、最直接最亲密的方式,想要抚平一些他所遭受的剧痛。
嘴里说着“我要开始恨你了”,他依旧情不自禁又急不可耐地将双臂攀上她的腰身,紧紧地、严丝合缝地将她锁死在怀抱里。像癌症末期的病人抓着最后一针止痛药,沙漠里的行者抱着最后一捧水一样,贪婪又急迫地用力将头脸埋进她的气息中。
就这样过了良久,他才仿佛从她的亲近与安抚中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破碎不堪的眸光渐渐重新敛和起来,变得深邃而沉静,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
“好吧,原谅你了……”
他喃喃地说着,双手捧住她的脸把她拉得在他身上再趴得靠上一点,像欣赏一件宝物那样用拇指轻轻摩挲着,细细端详。
“你知道吗,二次循环,我封闭你的视觉和听觉之后,松开手的时候,你哭了。”
她略有诧色,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那时候哭了。
“嗯,所以呢?”她不敢回想那一刻,只故作轻松地问,“这又不是你头一回看到我哭。”
“当初爸妈刚牺牲那会儿,我在外人面前都撑着那股子烈士子女未来战士的信念感,但一回家一关门就不行了。那时候你也没少看啊,不都是你陪着我的吗。”
“普通话都还十个字里有六个音调都不对呢,在那里超努力地想劝我,汉语鸟语串着说。后来看我实在听不懂,而且道理也都明白,就主打一个陪伴,守着我呆着。”
“后来还为了让我分神别老琢磨那点事,就在家故意惹祸,一会儿一个状况。——当时我就想,嗯,我是得振作,这家没我得散,不振作咋办呢。”
她说起过去,主动提起那段特别的、她悲伤脆弱而他在给她支撑的时光。
但他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是突然冒出一句:“虽然你掉眼泪的样子也很漂亮,但还是没有笑起来漂亮,甚至没有凶的时候漂亮。”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吧。以后都不哭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