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霜峰中,秋一给了他第一滴眼泪。
可是他尽职尽责地扮演,凤凰却单纯看着像个局外人一般记着场景,只在成昊鳞堵住他的时候问:“这些人为什么要堵着你啊?”
慕归舟道:“因为他们讨厌我,想要置我于死地。”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第一次有了惊讶的表情。
有反应就是好事,慕归舟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舒缓。
他被罚入了千霜峰,被雪怪追赶进了山峰深处,躺在雪地里昏迷不醒。
凤凰躺在了他的身边,学着他闭上眼睛,让白雪覆盖全身。
躺了三天,雪地里便有了两个微微鼓起来的雪包。
慕归舟怀疑,他一直不动,秋一就能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到底还是慕归舟最先坐起来,拂去身上的冰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要死在这里了。”
凤凰跟着他坐起来,冰雪在他身上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的脸上又出现了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慕归舟道:“被冻死了。”
凤凰很笃定:“不会的。”
慕归舟问:“怎么这么确信?”
“小船是无所不能的。”凤凰平静回答,“不会遇到困难,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慕归舟明白了问题所在。
秋一并不是一无所知的,他有唯一的信念,那就是小船。
在他那仅有的意识里,小船是无所不能的,这点冰雪,不会对小船造成伤害,所以他没有任何感觉,只以为小船在跟他游戏玩笑,他没有办法产生情感,没有办法,伤心绝望,更没有办法落泪。
面对过去发生的危险,他只能当个看客,无法代入自己。
凤凰见他不说话,有些忐忑地问:“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慕归舟摸摸他的头:“没有,按你的意愿来。”
他带着秋一下山,给秋一置办了笔墨纸砚和新衣服,又在逛街的时候,给他买了根糖葫芦,是裹着冰糖的圆滚滚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糖块的蜜甜和桃子清甜的汁水混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感觉。
慕归舟问:“好吃么?”
凤凰道:“好吃。”
慕归舟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来不挑食,也从来没有任何一样吃食引起他的兴趣。
他安安静静吃完了一个糖葫芦,对街上的套圈等热闹熟视无睹,只紧紧贴在慕归舟身边跟着他走。
也许这就是凤凰真正的模样,无情无欲,万物于他皆是虚妄。
他在秋一心中实在太所向披靡了,慕归舟想,可能遇到其他人,就会有其他的反应。
时光没有一刻偷跑,白昼黑夜,岁岁年年,真实得仿佛倒转了百年。
他带着凤凰回到了南五村。
当年是秋一牵着他的手回去,现在是他牵着秋一的手找到回忆。
南五村的小院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独一无二了,以至于他们后来自己住的每一个地方,都在不由自主地布置得相仿。
慕归舟想,秋一在这里有了第二滴眼泪,一定会有改变的,记忆潜伏在不可触摸的深处,要小心挖掘出来才行。
到底不再是孩童,凤凰不会撒娇,不会满村跑着疯玩,不会故意坐在树荫下朝慕归舟拉长音背“但惜夏日长”,连吃西瓜都是安安静静的。
慕归舟抢了他的西瓜,他也不生气,反而把第二份西瓜也让给了对方。
夏日的麦穗交缠着,密得几乎没有一点缝隙,将慕归舟的身影完全淹没,凤凰看不到人,才不顾一切跑向田地里,拨开层层迭迭的麦穗,有些慌乱地抓住慕归舟的袖子。
慕归舟在对他笑,比夏日灼热的阳光还要耀眼,耀眼到他有片刻的失神。
他躺在麦田里,睁着眼,满目金灿灿的光。
慕归舟脱了他的鞋袜,用麦穗挠他的脚心,问:“没有感觉么?”
凤凰眨眨眼,反问:“应该是什么感觉?”
“痒,这个也没有么?”
凤凰问:“痒是什么感觉?”
痒是什么感觉?
是蚊子咬,是羽毛拂过,是近在咫尺就能抓住。
很多例子在慕归舟脑海中掠过,可是都是秋一无法感受到的。
他躺在凤凰身边,半晌才轻声道:“是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的感觉。”
酸,涩,甜,又有抓心挠肺的痒,仿佛世间所有滋味,都能在情窦初开的第一次亲密的时候体验到。
他压在凤凰身上,专注地凝望对方,投下一片阴翳,遮挡住了阳光。
凤凰本能地闭上眼睛,莫名心跳开始加速起来,直觉告诉他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可是那传说中的痒意,很久也没有降临。
慕归舟坐起来,只摸摸他的脸。
慕归舟在冬夜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两年,去渡劫。
凤凰不明所以:“你不需要渡劫。”
慕归舟笑:“要的。”
大概这就是回忆吧,也是需要记住的。
凤凰没有反对,慕归舟第一次离开他的视线,他只坐在门前的树荫下,两年时光一动都不动,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过往,像是在温习功课。
都是要记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可以漏掉。
他是个被操纵的木偶,只能被慕归舟推着往前走,一旦操纵的人松开,就会失去生命。
绞尽脑汁想逗他玩的风灵,不断提醒他要听课的夫子,都不能撼动他半分,他是慕归舟专属的傀儡,在别人手里,操纵的线就断了。
即使是在第二滴眼泪的夜晚,他仍旧没有触动,麻木地看着夫子被撕成碎片,曾经的家园变成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