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千重很热,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逃命般将手收回来藏到怀中,可是他人还在沈千重怀中,如兔入笼,张皇四逃,无处可逃。
“殿下勇气不足啊。”沈千重笑,“有胆子烧火没胆子灭火。”他搂紧许云阶的腰肢,“殿下啊。”
这声殿下,不像殿下,像是求爱者未果的喃喃,盼着等着,好不容易心上人回头了,却是对另外一个人招手。
许云阶败下阵:“你,你轻些。”
“不。”沈千重放开他,轻轻抱起来放在床里,掖好被子,“什么都不做,你受不了。”
两人并肩而躺,无花无月,但是沈千重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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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间很快,转眼除夕。
除夕那日出了太阳,许云阶指着院中一片小地方,让四丰摆上桌椅和瓜果。
闲散的时间总是很快,影子落在椅下,影子落在椅东,拿着纸风车的怜玉跑来跑去,哈哈哈笑着。
空气凉下来,许云阶将堆在身上的瓜子皮扫落在地上:“什么时间了?”
门边的下人道:“殿下,将军在宫宴呢。”
“我没有问他。”许云阶进屋吃晚膳,和怜玉坐在一起发呆,天完全黑下来。
除夕是许云阶的生辰。
他让怜玉回去休息,自个儿躺上床酝酿睡意,辗转反侧到三更,屋外下起了雪。
在他少时,他身边有个姓晚的嬷嬷伺候,她夜里不睡觉总爱守着许云阶,许云阶问她为何不睡。
她说:“年老了,睡不着了。”
那时候许云阶不明白,现在许云阶明白了,人老了是真的很难睡着。
从床上爬起来,他点上灯,坐在镜前,却又想起在这张桌子上,沈千重逼问过他两人相配不相配。
眼睫蝴蝶振翅般颤抖,许云阶将镜子搬到床前。
这张面容很年轻,但是已经有白头发了。
子时已过,三十而立,明年的今天他便三十岁了。
三十,死亡的日子。
许云阶揪住衣领,趴在床沿大口喘息,呼吸的空气没有在肺部环绕,喉管像是被堵住了,空气进入不了,要让他窒息而死。
纤细的脚踝蹭在脚踏上,蹬了蹬便不动了。
这是宿域兼并两国的第一个除夕,宫宴盛大热闹,烟火长照黑夜,所有有等级的官员都有机会参加。
沈千重坐在皇帝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和太子是同样重要的位置。
他是重臣,是将军,是权臣。
李惊天似笑非笑地问了一遍虎符之事。
沈千重道:“国家初定,边疆不稳,臣随时都要上战场厮杀仇敌,这虎符给来给去的不是麻烦吗?”
他举杯,侧脸对李惊天笑:“陛下这江山稳固,臣撒了一身的血啊。”
李惊天也笑,遥祝宿域君臣得宜。
大臣蜂拥而至,沈千重喝得半醉,回到府中之时已经三更天,四丰拿着笔纸轻点收到的礼物。
沈千重走过去四处打量,拿起一个玉碗放在灯前看,啧了啧丢回去:“有什么新鲜的?”
四丰恭敬道:“将军醉了,可要醒酒汤——都是老生常谈,金银玉器,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有一支桂花的玉簪,栩栩如生。”
沈千重歪歪扭扭靠在廊柱上,风流道:“拿来一瞧。”
白玉簪上一点黄,小小的桂花两三枝开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雕坏了,其中一朵花看起来像松鼠。
松鼠抱花,廊下酒鬼。沈千重满意,挑个好看的锦盒一起带去许云阶的小院。
门窗皆闭,屋内无明。
手放在门上轻轻推开,灯影照在床上的镜中,那里躺着一个人,脸上殷红。
沈千重快步过去抱起许云阶放在床上,试过额温,心中警铃大震,跑到门边压低声音低吼:“四丰!大夫!去找大夫!”
府里住了几个专门为许云阶调理身体的大夫,一喊就到,切过脉只说着凉,身子弱。
用热水擦身喝了药,病人躺在厚重的被褥中呓语。
“爹……”
沈千重酒量很好,原本喝得也不算多,被许云阶一吓全都醒了,跪坐在床边拉住许云阶的手,掖掖被褥,摸摸额头。
睡梦中的人像是在害怕,不停叫着“爹”,初时沈千重以为他是在叫端王,渐渐咂摸出一点不对劲。
有时病人绷着脸,痛苦得左右翻转头颅,想要说话却呼吸不了。
沈千重坐在床头抱起许云阶,手心顺着脊背上下抚摸。
许云阶额头有很多汗水,再开口变成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是爹爹和娘亲,不是爹。
是三个人,是两方人。
许云阶三岁入东宫,十二岁为平安郡王,一生叫过两个男人为父亲,一个为母亲。
在梦中想喊但是喊不出口的,是端王府那两口子?
世上之人,一生都将困于年少渴求却不得之物。
沈千重踢掉鞋子躺上床,抱紧许云阶。
许云阶是被胸口的灼意痛醒的,张大嘴巴呼吸的下一刻睁开眼,与沈千重着急的目光对视上。
他深呼吸,沈千重抬起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怀中:“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
许云阶眼睫发抖,声音轻飘飘地道:“我梦见我死了,有一条小河,里面有我的双亲,有官家,有嬷嬷。”
眼睛酸涩,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可是我与他们都不熟,而且官家砍了嬷嬷的头,她要我给她报仇,可是我的刀举不起来。”他咬住下唇,泣不成声,“将军,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沈千重是第一次在许云阶脸上看见如此恐惧的神色,不是对床事的那种胆怯,是恐惧,惧于生死,惧于虚无,惧于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