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重道:“你那个侄女已经嫁人,若要全部护住便是几族几家之事,我便没管。这些都是与你有血缘关系之人。”
“多谢。”他转身,没顾沈千重,越过这人坐在桌前,“送走吧。”
沈千重跟过去,道:“真不去看看?”
“不看。”
“呵。”沈千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拉住许云阶的手捂在胸前。
着急将家人送出皇城,这人会不会翻脸无情,捅他一刀?
“殿下多年不与家人亲近,不若留下一人陪在身边,殿下思亲郁结,便不想吗?”
迟钝的,许云阶抬起单薄的眼皮,看向沈千重。他感受手下跳动,道:“我不骗你,我不悔心。这辈子我活着都跟你。”
“尽管你恨我?”
“我不恨你。”
沈千重心满意足,鲁莽地将许云阶抱在怀中,摇一摇,晃一晃,亲一亲,大笑道:“我也跟你,跟你一辈子!”
端王府众人出京,沈千重出征,将军府冷清下来。
夜色浓郁,许云阶将药倒在花盆中。冬去春来,枯枝已经抽芽,开出香气馥郁的栀子花,药汁不热,花朵开得绚烂。
翌日,大夫施过针,眉头紧锁,絮絮叨叨说“不可能啊,绝不可能啊”。
许云阶近来夜里难眠,睡不着便会观月听风,久之便将日月颠倒了,白天正是好睡的时候,歪歪扭扭躺在窗下,陷入梦中。
但是梦中有人掐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他没睡多长时间就转醒,再也睡不着了。
时到黄昏,光影变暖,许云阶低眸看怜玉在地上玩石子,小丫头跟了他半年,活泼不少,虽还是乖巧但养了些骄纵。
“怜玉,”许云阶摸摸她的三丫髻,“还喜欢鸭肉吗?”
“喜欢!”怜玉爬到他的脚边抱住膝盖,“要蒸的!”
“好。”许云阶抬手招来下人,“去吩咐吧。”
时光慢慢,转眼到三月,许云阶开始昏迷不醒,药吃了吐,吐了吃,身子很快消瘦下去,没几天就不成样子。
大夫初时还能写方开药,到了后面脸上露出不忍,尽心调理身体,不再开药。
许云阶的身子旷日俱下,身上挂着的衣服支撑不住,松松垮垮披在骨头上,瞧着没二两肉。
春日风大,窗户吱吱呀呀吵人清闲,许云阶从梦中惊醒,擦下一手汗后趴在枕头上没敢合眼。
他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噩梦连连,整夜盗汗,睡不着,不敢睡,害怕睡。
许云阶坐起来,发了一夜呆。
天明之时,府中来客,点名要见许云阶。
他冬日到封京,现在已经是春末,李家从不过问他的存在,沈千重也没有与他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地位。
今日来的是沈千重的一个表兄,宿域皇帝的弟弟,四丰说,这人会面相,天潢贵胄抛弃富贵,跑去悟道参禅,脑子应该有问题。
许云阶初睡醒,披着外袍,从栀子花上收回如雪一般的手指,花白如雪,与他微颤的指尖一般颜色。
沈千重一去两月,书信全无,许云阶以为他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从川临城到封京,不过是从一个破笼子到一个金笼子,却没想到还是影响到了。
“走吧。”
宿域皇族,狼族血脉,人人生得高大威猛,高鼻深目,黑发微卷,脸型狭长。
许云阶站在花影后瞧着那人,恍然是看见沈千重了。
其实,有时候他很想了解那人,可是没有必要,传言中的人与在他面前的人判若两人,他好奇,不深究。
蹲在墙边咳嗽完毕,许云阶走过去。
四丰道:“这位王爷素来自在,殿下叫他‘道长’便好。”
道长?
许云阶不想去见沈千重的亲戚,但是啊,两人关系不清不楚,不见不成。
好烦。
许云阶压下嗓间腥味,步入爬满树枝的亭子,点头道:“道长。”
李京衡捧茶而坐,寻着光影变暗处看去,眼前一亮。
走来之人实在是个美人,美人可男可女,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赏心悦目,然而美丽之物定有瑕疵之处,可是来人没有。
那是一个十全十美的美人,不必叹他瘦弱,不必怜他病弱,他每一分模样都是恰好,不多不少。
李京衡站起来道:“不必唤‘道长’,我以小护兄长身份来,叫我三兄便好。”
桌上摆了茶水,泡着松叶,许云阶坐下来,接过怜玉捧来的温水,坚持道:“道长。”
“道长也好,不是仇敌便好。”李京衡轻笑,打量着许云阶,“小护很喜欢你,为了你的事好几次与陛下争吵。”
“是吗?”许云阶不甚在意的模样,单薄殷红的唇半启,含住水,脆弱的喉结滑动,“他喜欢他的,我过我的。若是那一日不喜欢了,将我推出去凌辱,也没什么。”
李京衡收回眼,心道,这人也不好。有人偏爱面慈心善的人,但许云阶面慈心不善。
稍有一个地方不好,便可以挑缺处了,这人太过纤弱,慕强者不喜,这人年纪也偏大了,怜幼者不喜。
李京衡微叹。
将军府风景独好,说是阆苑仙葩也不为过,李京衡邀请许云阶一同赏景,许云阶欣然同行。
今日日头不大,怜玉围着两人跑圈,有中意的花草定采来献给许云阶,有的花枝大,有的花枝小,许云阶拿不下,怜玉便找了背篓背住。
小小的人,大大的花篓。
李京衡失笑道:“瞧着倒像是这府里的小姐,你可有子嗣?”
“尚无。”许云阶低眸嗅花,海棠无味,“道长此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