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阶喘了口气,拼着力气睁开眼,看见了那个男人,满脸胡子,对他龇出一口白牙:“小郡王醒啦!怎么又晕了?陈必胜!陈必胜!”
喜笑颜开的陈必胜跑过来,道:“将军怎么了?要在院里办他?属下这就去铺床!”
沈千重欲抬腿去踹,猛然记起怀里还抱了一人,骂道:“办什么办,病怏怏的!去!去看看石大夫到哪了,赶紧给我领过来!”
他抱着人大步往外走,到院里时,回头,眯着眼看这间暗沉的屋子,道:“尸体连同这小院一起烧了。”
许云阶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他渴得嗓子着了火,撑在床边找摇铃叫人的绳子,摸了几手没摸着,便晕晕乎乎往前爬了爬,掉在了地上。
脚疼、腿疼、胯疼、腰疼、肩膀疼、头疼,全身都疼,疼得他满头大汗,呼吸虚弱,手指挠着地面,无意识地喊:“子折……子折……”
喊着,他恍惚想起来,宋子折去搬救兵了。逆贼李惊天的兵马就要到川临城,这次带兵的是那个杀神沈千重,若宋子折三日内请不来援兵,不止他,整个川临城都会被宿域铁骑踏平。
而府中奴仆已经跑得跑逃得逃,所剩无几,剩下的现在可能都在休息,无暇顾及他。
“爹……爹……”
他忍耐着,翻过身往桌边爬去,再蠕动般顺着板凳桌子够着茶壶,急不可耐往嘴里倒,却没水,他不信地摇晃着茶壶,渐渐清明的脑海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川临城破了。
宋子折没有回来。
其汤国灭了。
李惊天这个逆臣已经从宿域回来,而他……
国破家亡,死期不远。
半眯着眼,许云阶死气沉沉地瘫在地上,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朦朦胧胧地,他看见几道人影急慌分成两拨,一拨往外跑,一拨来推搡他往床上走,嘴里推卸着责任。
“你怎么回事啊?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小心将军刮了你!”
“这不怨我吧,你看他这样子我估计是活不成了,再说了,我看将军也没多在意他,这不连个大夫都没找,着急忙慌就往下一个城池去了。”
“嘿,你还有理了……我说,病秧子你醒的还是睡着的?”
许云阶掉进床里,侧首眯着眼,在虚幻的轮廓里看见一个黑衣男人飞快地跑进来,左右打了扶他的两人巴掌,骂:“你两瘪犊子玩意啊,他要是死了咱们玩完!你们曾见将军留过美人吗?那个不是睡完就丢,一坨白痴!还不赶紧……”
他再说了什么,许云阶已经听不清了。
许云阶好像没了眼睛没了耳朵,也没了身体和四肢,变成一阵风,轻飘飘地飞离了那具身体,一直往上,一直往上。
越过屋顶,越过白云,他看见了一位仙人。他俯身跪拜,祈求垂怜,问仙:“仙人,我怎就死了?”
十日后,川临城郡王府。
许云阶抬眼望床顶,任由那个叫“石无生”的年轻大夫为自己扎针,被问什么就答什么,语气柔软无力。
“醒来多久了?”
“七日。”
“这是哪儿?”
“郡王府。”
“错!”石无生将银针抽回,边擦拭,边道,“其汤国已经没了,现在是大宿,你被皇帝封为归安公,这是你国公府。”
他小心翼翼把针放回布包,对一旁黑衣男子——陈必胜,道:“暂时死不了,少顷我给写一药方,你抓来给他吃了便成。”
陈必胜大喜,道:“石大夫,那这就好了,他不会再病怏怏的了吧??”
石无生瞟他一眼:“怎会。只要不吹风不淋雨,他还是能好好活着的,身体弱是弱了点,但好好养护再活几年不成问题。”
陈必胜脸绿了,这一英俊挺拔的男人当即骂骂咧咧:“这什么鬼差事啊,他一天晕十次,咳一百次,还这要死了的模样。对犯人敌人抽几鞭子捅他几刀就是了,偏偏……偏偏……我真是服了!”
石无生收拾妥帖,背上药箱就走,陈必胜还在埋天怨地,恨恨瞪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许云阶,被气跑了。
待到四周无声,许云阶手指微微抬了抬,没能动,只能眼珠子转到茶壶上,再转到床顶上。
这府里他熟悉的人好像一个都没有了,宋子折也下落不明,倒是那沈千重没如传闻中说的,破一城杀一城。至少他还活着,每日外头也还能听见声响。
不过沈千重从未露面,只让陈必胜看管着他,没饿着,也没放他死了。
他从不是多问的性子,无人盘问便镇日装死,喂药便喝,给吃的也从不挑食。那敌将留下的人,倒像是伺候主子似的供养着他了。难不成真当他这个前朝郡王是今朝国公?
安抚人的手段罢了,宿域人能有几个好。等到民心归一,天下安定,他依旧死路一条。
好汤好药养了十来天身子,许云阶盘算着要出逃。他虽体弱且多年未出过郡王府,但到底是个男儿,断不可死在这腌臜的“国公府”。且就算是当做郡王府看,他也是极不情愿死在这里的。
趁着天气好,他提议陈必胜扶他出去走走,陈必胜也是憨,答应了,领着他一前一后在院里溜达。
“喏,湖”、“喏,草”、“喏,树”……陈必胜吊着眼,七老八十没精神一般说话,路也懒怠走。
幸好许云阶也走不快,走一步歇三步喘十步的,真不晓得这两人谁是装得。
初秋是夏对人间的余情,既有大风,也有闷热,许云阶小半个院子没走完便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