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重一直留意着他,此时起身道:“那殿下好睡,我去命人给你收拾东西。”
许云阶原本放下的心一提,怔怔叫住他:“将军可否宽容我一日,准许我出府见人?”
“可是宋子折?”沈千重没什么变化,冷淡道,“他现在就在府外,殿下去见就是。时日不会宽松,天明启程。”
他想了想,道:“慢慢说,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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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宋子折果真就在府外。
许云阶披着沈千重强加的黑绒斗篷,看见了门外撑着伞,长身立着的人。
“子折。”
宋子折听见他的声音,敛眉看过去,温润的五官舒展开来,快步走过去,低声道:“下人道宿域将军来找你了,何事?可有为难你?”
许云阶摇头,勉强笑道:“并未,官家命我去宿域为质。”
他看宋子折紫衣华贵,眉目冷然,在听他话落时愤然要说什么,立刻打断道:“子折,你要知道,我若留在川临城也是难过,不若去宿域。”
“可是你一人去,我不放心,何况你不是官家亲子,为质没有活路,两国若是再次交战,定不会顾忌你的性命。”宋子折审时度势,脸色不太好。
可他看许云阶面色红润,并无多少难过,知殿下十分不喜川临城也想出去看看,便道:“我写信给阿四,让他陪你去。两国封锁线已经打开,我过几日和深仪到那边去看你。”
许云阶道:“不必,将阿四召回来就好。你和嫂子根基都在川临城,搬去宿域不是易事。何况这两年生意难做,你们举步维艰,便不要再让我为难了好吗?”
宋子折顿住:“那你要我如何放心你一人去宿域?”
许云阶僵住。
他自出生便与宋子折相识,两人从未分别过,若他是个寻常人、寻常长大也就罢了,偏偏他弱不禁风,遭多年幽禁,五谷不分,人畜无害。
真是累赘一般的存在。
“那我们要抗旨吗?”许云阶道,“我已经长大了子折。”
“可你从未出过门。”
“我想出门,这次便是机会。”
宋子折叹息,知道自己说不过许云阶,也无法挽回圣谕,只道:“我在宿域有些朋友,你到了可去熟悉一二。”
许云阶唇瓣嗫嚅,好久才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迟早要分别,子折莫要想我。”
宋子折苦笑,答应了。
许云阶深深看着他,抬手要做什么却没做,原地等了半晌,道:“还在看医术吗?”
宋子折颓丧地点头,揉着发疼的额角:“枯荣与春蚕的解药,殿下不用担心。”
许云阶看着他,道:“那将军为我求了药。”
“嗯?”宋子折愕然,顿在当场,“当真?”
“当真。”
宋子折露笑,许云阶也笑,不再多说什么,整整自己的衣袍,转身离去。
宋子折看着他的背影。
宋子折转头,却见高深仪就在不远处。
看着那个女人,他垂下头,喘不过来气地捂住发疼的心口,半跪着茫茫然看高深仪走向他。
“夫君想去宿域?”高深仪扶起他,关切发问,“若是想去我们便去。”
宋子折却摇头拒绝了,沉默地举步前进,指头松散丢了伞,失魂落魄地没了方向。
高深仪捡起伞抱着,跟着他。
许云阶从门边迈出,看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而沈千重就站在他不远处。
良久,沈千重朝许云阶走来,道:“殿下喜欢他?为什么?”
许云阶咬着下牙。
他与沈千重不熟,只知道这人好似不会为难他,纵使强迫他去宿域,倒没真心伤害什么。
他对宋子折的心意无人知晓,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压抑。此后不复相见,不知道可不可以与这人说一说他的相思?
但到底许云阶没说出来。
沈千重又道:“高娘子和他倒是相配,可似乎宋子折不喜欢高娘子呢。”
提及此事,许云阶一噎,只道:“高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后来郡王府受难,高侪强迫子折娶她,不知是否孽缘。”
沈千重当然知道前因后果,但他还是装出惊讶,道:“宋子折原先是殿下的人?”
许云阶惊诧不已:“你对我的事知之甚少?”
“知之甚少。”
“那为何求我?”
沈千重毫不心虚道:“其汤太子提及殿下国色天香,我心向往之。”
国色天香我心向往?许云阶嗤笑,站直了往沈千重面前一杵,道:“现在将军可是后悔了?平安郡王中人之姿,无雪肌无玉骨,性子寡淡,三日憋不出一句好话。”
“不会。”沈千重道,“我对殿下很满意,我不喜过于艳丽夺目之人,如殿下这般似春日新雨之人,便是我一心寻求之人。”
如此……
许云阶转身,回房间睡觉。
沈千重看着他的背影,不觉一笑,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许云阶似乎比前几世活泼些。
想来也是,前几世他遇见他时,许云阶分别二十八、二十八、二十八,离三十而立只差一两年。
人最怕死,最惜命,何况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在等待中步步走近灭亡,是个人都怕吧?
这个人是这样的无情而坚强,每一次都是独自赴死。不过还好,尽管他杀了他一次,可上次到底没忍心,放过了他。
许云阶回到屋中,却睡不着。他还有六年好活,若随沈千重去宿域,那有生之年他还能见宋子折吗?
只是原本他的余生都要在春蚕和枯荣的折磨下病体支离,现在却要好上许多,他有了解药,可以像常人一样生活,不用夜夜心悸气短而醒,也不必每逢天气变换就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