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从前多少次,他们都以为这魔头十死无生,却还是让他以各种方法逃了出去。
纪北亭不想听他的疯话,怒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当年就是你妒心太旺,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宗门按律处置,你非但不知悔改还怀恨在心!我姐姐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就能害她,你怎么就……”
想起故去的阿姐,纪峰主哽咽万分又咬牙切齿,字字含血地骂:“你没有心啊秋眠,你就是云明宗养的一条白眼狼!”
“是嘛,我就是白眼狼。”
秋眠欣然应道。
他方才笑地太猛,风雪呛入了喉咙,令声音破碎又绵软。
明明已面目全非,却只有这把嗓子,仍如当年的那个孩子,软软糯糯,让人不忍心去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陪他无法无天地胡闹,要什么都给。
小师弟会央着师兄师姐给他买人间的玩意儿;要他们一起来喝酒吃肉烤串;求他们帮忙赶写不完的习册;自己养的草药死了,哭的眼泪汪汪还要挨个来哄才行。
秋眠曾是云明宗宗主门下弟子最小的一个,极爱撒娇卖乖,因天生目盲,就仗着自己先天体弱又看不见,得了那顶多的宠爱。
“……真可惜啊。”
秋宫主低低地咳,但没有停下他的喜悦,他笑容愈盛,“真是可惜啊,太可惜了吧,我怎么没有把他撕咬成碎片呢?!”
“你——!”纪北亭怒火中烧:“罪不可赦!”
此时,魔头有了动作。
秋眠翻手运灵,化出了一把长剑。
这下不论是不是云明宗的修士,皆是大吃一惊,认出了那把光华熠熠的长剑。
“是鹤仪仙君的‘欲燃’!”
“这!师尊的剑!”
“魔头,把剑放下!!”
那把剑长四尺,通体皎白如凛凛夜雪,唯在剑尖上点有一丛红,灼灼如天火,似要以不灭不熄的火焰,点亮万古寂寂的长冬。
也正是因这一点朱红,此剑以“欲燃”冠名,太仪十州,无人不知其斩鬼除恶的威名。
欲燃剑的主人,乃是上任云明宗的宗主。
那是一位名动天下的渡劫大能,千年来不出世的大道修者,但凡有人提及云明宗的“鹤仪君”,莫不拱手拜服。
鹤仪君亦是云明宗此代宗主和峰主们的师尊,对弟子们可谓倾囊相授,照料宗门倾尽心血,百年内助云明宗成为所有入道修士们心驰梦往的去处。
这样好的一位仙君,却死了在自己最钟爱的小徒弟的一杯蛇毒下。
鹤仪君陨后,欲燃剑便下落不明。
谁知原是落到了这魔头手上。
欲燃剑现身,林涧肃的眸光已彻底冷下,他不再被那来路不明的心绪纷扰,而是横剑在手,二指虚抹过雪亮的剑身。
那是他独创剑诀的起势。
林涧肃是一个剑修。
剑修起势,所向披靡。
何况林涧肃还是一名十分出色的剑修,主生杀道,其剑名叫“恨休”。
他的恨休剑太快,快到几乎没有人能看清他如何逼至血厄宫主面前。
只听一声脆响——
当——!
惊呼接踵而至。
“什么?!”
“宗主的剑——”
“林宗主当心!!”
当世齐名的两把深剑的第一次生死交锋,竟是胜负立分!
“欲燃啊……”欲燃剑内已成剑灵,秋眠轻叹了声,指腹贴了贴剑柄,“谢谢,但……要乖一点呀。”
林涧肃是如今四大仙乡剑道之首,功底扎实,即使被打飞了本命剑也未变脸色。
从前鹤仪君教学,不拘小节,生死搏杀时,更不讲究什么君子之道,你讲究君子,对方大可当个小人——
所以林涧肃当机立断,选择去夺剑!
后来,林宗主无数次回想这一幕。
每每想起,肝肠寸断。
对方明明已经没有灵力去执剑了。
血厄宫主是医修出身,旁人不知,但他们师兄几个却再清楚不过,眠眠在剑法修炼上,是能偷懒就偷懒。
他的剑学的并不好,而欲燃剑灵气清圣,以他的邪浊之体也根本不可能去控制。
可欲燃剑还是只用了一招,就将恨休剑击飞。
此种情形,唯有一种可能。
——剑中灵愿意。
剑灵便是拼上全部的灵力,也想去护下这个孩子。
但在那一刻,林涧肃没有时间去想明白这些,场面瞬息万变间,他就那样劈手夺下了他师尊的剑,轻松地不可思议。
林宗主的剑诀仍有云明剑诀的影子,逆风翻盘后,下一招必然是毫不留情的毙命杀招。
林涧肃调转剑锋,刺向了那魔头!
“噗呲——!”
剑锋透体而过!
削铁如泥的神剑穿过骨血皮肉,也不过轻轻的一响。
没有一滴血流出。
只那尖剑仍如火在烧。
剑气带出了一股冲力,血厄宫主被捅地向后半步,而他方才已将至断魂崖的尽头,这半步后,没有第二个半步。
秋宫主微躬了身,垂下头低低喘息了几回。
林涧肃不知修炼了邪术的秋眠还存有几分人族的感知,但他似乎很疼,连抚在剑上的手也在颤抖。
秋眠抬起头,那张爬满枯红半黑的纹路的脸,便倒映在林宗主眼中。
然而林寒涧竟没有在意他的脸。
他仅看到了他的眼睛。
目盲了十几年的少年,以邪术复明,可他的双眼却依然清透如云明宗山后,那口永不断绝的泉。
“师兄……”
林涧肃一震。
秋眠哑然笑道:“大师兄,云明宗,我们再也不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