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份似乎颠倒了过来,他变成了传道授业之人,鹤仪君则变成了恳切求学的那个弟子。
“好。”秋眠将那把琴抱在怀中,穿书局冰冷的法器压在掌上,永远是那么沉,将手心也压出交错纵横的纹路,横切过掌纹,将那错综复杂的命轨拦腰斩断。
鹤仪君是第一回当师尊,他在竭尽全力去做好。
而秋眠也是第一回当这师父。
这难度实在太大了,他极难再信任谁,心中宛如泥沼,对陌尘衣的感情早已不是当年云明宗的小弟子的纯真皎洁。
他想要的太多,痛彻或爱彻,皆基于无望之上。
情爱却本该是美好之物?。
但秋眠也想要去试一试。
在于欲望之外的地方,他想要给陌尘衣一颗剥离了血厄宫主重?重?枷锁的真心。
陌尘衣听他指下弦音不止,心中并不怎么喜欢这把琴,尽管它实力强大,却又时时刻刻在威胁着眠眠的性命。
可是如果不许少?年去使用,小家伙怕又必然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从第一回见面,修士便察觉到了他的死意,而在他们出发?前,那让他同样也不怎么喜欢的晏司焰,私下来找过他一次。
晏司焰将高塔上发?生的种种说与他听。
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
不过晏司焰这位小老弟不大老实。
他左一个蓁姐右一个蓁姐的,白?蓁抱眠眠那会儿?,陌尘衣和他一并在墙边,简直就是左一个醋坛子又一个醋坛子,并排找墙根。
晏司焰当初在阵中,走投无路下才拼上一死,如今大仇得?报,虽不至立即就生龙活虎起来,目光却在追逐着白?蓁。
陌尘衣不知他对白?蓁除了救命之恩之外,怎么还就生出了旁他的心意,但那与眠眠非常相似的气息也确实消散了许多。
而晏司焰也与他说过,自己从未见过那般无所谓生死的人,好似从此消亡此间,于对方而言不过放飞一只蝴蝶那样简单。
耿大夫亦说过,这是心病。
要医好眠眠的身子已经极难了,何况是心。
然而陌尘衣要去医。
他不知少?年经历过甚么,但他明白?他累到万念俱灰,解脱于他而言或许是一件轻快的事情,可陌尘衣不能放任他去这般做。
飘忽不定的陌修士向来主张从心所欲,他仿佛被条条框框关了太久,非要活出个自由?自在的人样,像鸟儿?一样,在太仪界来去。
可是这一回,他又成了一只纸鸢。
他心甘情愿将线的一端交到这孩子手上。哪怕他们并没?有深交,可他却不能克制地想要去做。
造出一条因果。
一条拉住眠眠留在人间的线。
因果琴在村落中响起。
秋眠用琴探查了一阵,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想把发?抖的指尖往袖子里藏,却又是一顿,伸手去抓陌尘衣。
后者将他冰凉的手紧握,听他道:“前辈,此地没?有阵法、没?有迷心、也没?有邪术,只有一个……”
他不知如何去用太仪界的词去解释。
这里只有一个“程序”。
一个定时刷新的程序。
秋眠甚至读到了语句:
——如果有怨念出现,即自动刷新。
所有生灵被编入了这个程序之中,参与运转。
在山外乌压压的邪气的笼罩下,这村落怎么可能如沧海遗珠?
他们眼?前所有的景象皆是真,可这又皆是在程序之中运行的结果。
这套程序在不断以灵气刷新着生活在此地的人们,洗涤着他们的滔天怨恨。
“如果这里的人一旦离开,会变成什么,我不知道。”
秋眠缓缓吐出压在胸中的浊气,太仪界的术法也可以用数理的逻辑思?维去解释,可是从程序思?维出发?去设计阵法,这便不可能是太仪界的风格。
如此情形,无外乎两种可能——
这个程序阵亦出自穿书者之手,或在太仪界中,还有其他的任务员。
如今太仪界内的通讯已经完全瘫痪,假如还有任务员的存在,那么对方所采取的措施必然与他现在方案的相同。
参与主角的剧情,将事态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等待主角前来处理。
陌尘衣半蹲下来,收握他的手,与他平视,道:“眠眠,不要慌,眼?下我们进来了丹月山,便是可以去查,第一步走出来了,比在外头要好,是不是?”
秋眠慢慢颔首,陌尘衣继续道:“此地灵气沛然,是为?保护,但也压住了此地的怨念,状如养蛊,可丹月山外邪气横行,他们的状态尚算稳定,我们要做三件事……
“估测他们的执念强度,能消除便消除,怎么带他们出去又是个问题,还有那个山神……”秋眠皱眉道:“近来的神,怎么这样多?”
陌尘衣眨眨眼?,“且不论?是哪路神仙,既然自诩山神,那么丹月山灵气左右跑不出他身,揪出来便是。”
“今晚要去查查吗?”陌尘衣问。
“不必,此地也查不出什么,既然明天要去拜会山神,便等明日再查。”
秋眠听罢,揉了揉眉心,走向内室。
刚走几步,他回过头对陌尘衣道:“前辈,我困了,一点儿?也不想出门。”
陌尘衣歪了歪头,忽然恍然大悟,走上前道:“那睡一觉?”
这睡觉的门道便多了。
毕竟身在丹月山,总也不会来真的怎样,秋眠拉了陌尘衣躺在那松软清爽的榻上,埋了额头在他颈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