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液体也盈满眼眶,林涧肃百年来再未当着谁的面哭过,可?哭时声?音却也是稳的,他不想用崩溃的方式告诉眠眠自?己的心情,那仿佛是耍无?赖一样的祈求原谅,“我从前希望你懂事,可?是这?世上的所有事,哪里?能事事懂得。你已经做的够好,可?是我们做的不好,我这?当大师兄的,最?是不合格,我甚至不能为血厄宫搏一个正名,眠眠,你要来怪我们。”
“不行?……”秋眠仍在摇头,他胡乱说着,根本不顾语序的前后,“我不行?,我不行?,我还不了你们一个小师弟。”
他杀了太多的人,也害了太多的人,哪怕那些人通过翻书回转,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骸,那大火中的至亲和玄冰中的寒骨,深深扎根在梦中。
秋眠也相信,那些被杀死过一回的人,也再难遗忘那种?体验,血厄宫主也是他们噩梦中的一个,死亡吻颈的体验人一生也不会摆脱,那么要如何去原谅。
“眠眠,如果你为以往杀过的人而自?责,如今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去道歉,要打要骂要问?责,我们在前。”
林涧肃上前,用宽大的羽翅覆盖住秋眠的背脊,听见耳边第一声?的哭音。
他发?现一旦开了口?,也可?无?需腹稿,心中所想亦可?脱出。
“……小师弟,不论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云明宗的小师弟,我们喜欢你,很喜欢,想和你永远当亲人,来日你与?师尊结成道侣,我们去发?帖唱礼堵门迎亲的那种?。”
“什么呀。”秋眠猝然听到这?一句,抽噎道:“师尊都和你们说了什么啊。”
那正被提及的陌尘衣正坐在庭中的秋千上。
不久前,他见林涧肃在窗前徘徊,把灵屏一关?,彻底让他出不去。
有时,只差一个推力而已。
他相信自?己的弟子们,终会迈过这?个心结,哪怕难以回到从前,那么便不要回去。
只要往以后去,就?好。
第56章 是否
长尾山雀离去时,风楼之外,正下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透明的灵屏顶上拂落,细听?去还有?簌簌之声。
秋眠将那只木雕的山雀放在窗边,仰头去望,天穹之高,尽皆包容在这渐大?的雪中。
唯有庭中的那一片烟云似的桃花,仍在灼灼地开放。
几片桃花吹入,落在他长发?和广袖的褶间?,系带垂落,在枕上折了几折。
秋眠从前是极喜装扮自己,明明双目不见,不可对?镜端赏,却也会四季不重样地裁衣。
曾经?用花花草草装点的白蛇在成了人身后,仍是爱美的,后来灵识大?开,分出了颜色之别,便有?了十二个木箱的衣物,数也数不清的簪玉木盒。
但?时至今日,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在乎衣饰与姿容,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许多以往的爱好渐渐离他而去,再引不起兴趣,他无所谓穿着配饰,也不想打理头发?,连蛇身鳞片也不再去细心保养。
如果说在血厄宫是如同有?一日挨一日,到了如今的闲时,却也还是兴致缺缺。
今时身上的浅云色的广袖长袍,乃是陌尘衣挑选,白缎里衣外外潦草地罩了这一件,用同色的腰带松松一系,鞋袜也不穿,冠簪也不配,但?却只觉浑身轻快,唯有?装点是那类似薰衣的香,还是从师尊那儿?沾过来的。
他不再喜欢琳琅精美之物,稍有?的偏移的喜爱,竟是被旁人安排的感觉。
譬如陌尘衣给他挑衣裳,不论?怎样的款式他都可以去穿,当?然老古板天道也拿不出什么?新?鲜的花样。
再比如每日定点喝药时,那不管加多少甘草都会苦到舌根发?麻的药汁,其实对?他而言并不难下咽。他甚至有?些沉迷于这种有?规律的苦药,一并那之后师尊喂过来的蜜饯,皆会让他觉得安定。
一切被规划和被安排,让秋眠从心底感到一种安全。
包括在这间?屋子里,风楼人说楼君在养伤,其实伤已好全,他仅仅是不想离开。
如果可以,如果没?有?篡改者和穿书者,他会在里头待到死。
可师尊还在院子里荡秋千,没?有?进来的意思?。
看似大?大?咧咧不着边际的天道其实有?一颗极其明透的心。他真?正要给秋眠搭起来的,不是这样一间?四四方方可以触摸的房子,而是足以支撑他走过日后岁月的心居。
从风楼到血厄宫,再到云明宗人的到来,陌尘衣仿佛全没?有?参与,可他在其中,又不知费了多少的心念。
他是真?的不喜说教,眠眠是在血海枯骨中长大?,那些干巴巴的道理远不比他过去的经?历要重,那是盘结在血肉里的伤疤,怎可能会轻易的抹去,更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亦不能当?做不存在。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它们都会成为?眠眠梦中的常客。
可他要做的是用新?的经?历去覆盖。
他在用更多是实际让秋眠去体会,在这个翻书之后的世界,会有?很多人很多人喜欢他。
不求回报,不必去交易,爱的获得和付出从来问心,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和推演,亦无剧情和剧本。
他们不是书中的角色,而是活生生的生灵,只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他好。
桃花如雪,秋眠想起那把筝。
长筝倏然出现在怀中,秋眠想去让陌尘衣继续教他。
可是他又不想去离开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