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个人又高又大,年年一回来就压得娘喘不过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到十年就轮到他看自己和娘的脸色了。
宁宣痛快地笑起来,原来他也会怕,也会像被他卖掉的下人那么瘦小,那么像一条虫子。
看宁文博会缩在被子里怕得喘气,屋子里味道也难闻起来。
宁宣把手伸回来,神色怀念地说:“我每次去江南,都瞧着爹这么给弟弟妹妹盖被子。”
宁宣背着光,宁文博看不清他的脸,听到儿子的笑声他就不舒坦,这话一出来,更扎得他心头一跳,恨不得跳起来给宁宣两个巴掌。
他得到承诺孙子也装不下去了,只抽搐着骂:“不知足的东西,我让你姓了宁就是你最大的造。”
说着说着宁文博又哭了,他又恨又悔。恨自己怎么没一下把他留在帕子上,又悔自己这个爹当得不像话,这兔崽子人模狗样的长到现在他竟然没发现这东西这么狠毒。
宁宣看他不装了反而笑得真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整整袍子,道:“什么竹子出什么笋,儿子一身本事都是跟爹学的。”
自己还没跟学他们两兄弟把娘老子尸首跟腊肉似的一路存到冬过年,等开春人都化了才跟臭肉似的找个地方埋了。
但是痛打落水狗的事宁宣做不出来,后半截他转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只是轻轻地说:“爹累了好好歇着吧,等东西收拾好了,儿子就让人带爹过去。”
宁文博嘴里不停地咒骂,只是药效过去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脑子里也嗡嗡地响,好像七八个小孩在里头放鞭炮。
宁宣干脆利落地走了,到门外他把丫头婆子叫进去伺候宁文博。
宁文博汗流了一身,下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淅淅沥沥的,他以为是血啊精啊的,宁宣在的时候也没在意。
婆子还没走进去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她嫌弃地打开窗户推着不让小丫头进门说太腌臜,老爷溺了,小姑娘还得嫁人出去打个下手烧烧水就成,说完又去拉春桃。
这老东西不要别人插手他贴身的事。
春桃气得发抖,跑进去扯开被子衣服什么的,往他屁股狠狠打了几巴掌咕哝道:“多大的人了还忍不住!狗都比你厉害!”
宁文博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想着做狗现在也比做他舒服,好歹能活蹦乱跳的到处跑。
宁宣换了衣裳回屋,坐下就跟段圆圆说宁文博要去山上修身养性。
段圆圆还有些不敢相信,他肯这么走了?但表哥不会开这种玩笑,段圆圆想问在哪个山头待多久,要不要她安排人陪着一起去,看宁宣脸色不好,她估计表哥多半是不想自己插手,最后说了声知道就不说了,还转头叫人炒一道腊肉过来。
腊肉依然是段家送过来的,一蒸肥肉就变成透明的,加上蒜苗辣椒炒出来香得人鼻子都掉了。
段圆圆让人在里头加了很多辣椒,她肚子这么大了,稳婆不让她吃味道太猛烈的食物,怕刺激宫|缩,辣椒已经在她这暂时绝迹。
要加辣椒的东西只可能是做给宁宣吃的。
宁宣看着菜也知道是专门给他的,他很少跟表妹说不行,这会儿没有胃口也不例外,夹了一筷子就往嘴里送。
宁宣算是很能吃辣的人,筷子一进嘴,额头就开始冒汗,两口下去眼简直红得睁不开了,瞧着跟在太阳下暴晒得半生不熟的虾似的,眼泪鼻涕都往下流。
段圆圆吓了一跳,赶紧用帕子给他擦,看他脸上止不住汗水,心里一激动站起来想叫大夫。
宁宣按住她的筷子又痛又笑道:“我缓一会儿,别叫人进来。”说着用手指指水壶。
这是不肯让别人看见,段圆圆眼珠子转了一圈,让年纪最小的米儿去拎一壶茶进来,自己亲自给他倒茶喝。
宁宣灌了两壶下去才缓过劲,他筷子戳戳菜认了一遍看到里头什么花麻辣椒都有,抓着圆圆的手笑了。
还是这儿才是家。
段圆圆有些吓着了,没这么辣吧?厨房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把人辣成这样?她伸手想去尝,宁宣抓住人道:“表哥都辣成这样,你吃了还得了。”
段圆圆睁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心里也有些明白了,她凑过去问:“那老东西跟你说什么了?”
怎么这么久了还是这么不会看人脸色?人看到他这样躲还来不及呢,偏偏就她一个人傻乎乎地凑上问,要是他恼了呢?
宁宣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这活宝贝道:“他以为我要他的命,我还嫌脏手呢。”
段圆圆倒抽一口冷气,瞬间理解宁宣了。
表哥说是去修身养性那就多半是去修身养性。别看宁宣心里对宁老爷多不满意,但他把伦理纲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真想对宁文博怎么样,宁文博估计也活不到今天。
段圆圆觉得表哥有点儿自虐倾向,不管怎么样他对亲爹是绝不可能下毒手的,最多也就是让他爬不起来。
宁文博是真不了解这个儿子……
米儿头进去溜了一圈,头垂得低低的,出去跟杜嬷嬷说姑爷看着不像辣的,像在哭。
杜嬷嬷让她不许胡说,屋子里的菜再也没人动过,倒菜的时候杜嬷嬷偷摸尝了一片肉。
狗吃了都不叫的,怎么就把爷们儿辣得死了一回似的?
杜嬷嬷心里乱糟糟的,回屋一个劲儿想,觉得什么都是有定数的,宁家这么有钱,她瞧着里头人过的还不如狗会享福,一个两个都想不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可能十二点左右,大家明早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