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家也是好心,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方小太太态度软和了一点,问道:“当真是宫里的人?”
乡下姑娘经常被选,实际上是不是真的到宫里去谁也不知道,反正太监带个驴车马车把大姑娘往上一拉,丢一两银子在地上,娘老子就知道再也看不到女儿了。
至于被谁享用了,没人知道。
方小太太意会,低着头道:“琴姐是自己想的法子,这孩子主意大,就是假的我也管不了了,还不如趁着她在家的日子多给她备点儿东西。”
方小太太坚信琴姐是要去宫里做娘娘,她把家里剩下的几朵金花都给琴姐揣在身上,又怕她衣服简陋被人瞧不起,方盘算着要做一件最华美的衣裳让她带走。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哭,只是在家眼睛都要哭瞎了,琴姐还是要走。
方小太太知道拦不住她了。
敏敏听着动静,迅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道:“有人欺负你?你去告诉熊家婆,它会吃掉不听话的娃娃。”
方小太太吓得心都快不跳了,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这小萝卜头多半就是宁家大姑娘。
敏敏穿着大红锦缎,浑身脏得跟泥猴子似的。
踮着脚到处找她的米儿看着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几乎快吓晕过去。她紧张地跑过来去抓着敏敏看了好几遍,看她哪哪都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段圆圆早习惯了,狗屎她都要去闻两下,滚脏衣服哪算件事啊。
宁家这是一点儿也不把衣服放在眼里。
方小太太知道自己想差了,她盼着段圆圆过得好,又怕人真过得好,过来除了想给段圆圆撑腰子报一点恩,也是想看她多落魄。
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如今一看,都是假的,人家一家子过得高高兴兴的。
都是女儿,琴姐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两件红衣服穿四季!
方小太太觉得自己这个母亲不够好,她拼命怀儿子,伤了琴姐的心,可她想不出别的法子。
如今这个儿子果然不中用,累得琴姐只能走上绝路。
方小太太笑:“要是真有熊家婆就好了……”那她高低得捉几只回来让琴姐带走。
说完话方小太太就回去了,段圆圆赶紧叫了几个小子跟着,一定要看着她到家再转回来。
敏敏跟在姐姐身后,看着门开了一道又一道,吓得毛都竖起来了。
她以为天下就他们家这么大,没想到外头还有别人!
敏敏钻到大郎窝里把屁股露在外头,衣服又黑了一截,她跟大郎眼对眼道:“大郎,熊家婆好像是假的。”
刚刚那个太太的反应一看就不信。
其实今年她也有点儿意识到故事就是故事,只是一直不想承认,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
想到熊家婆是假的,敏敏有点伤心,搂着大郎哭得眼睛肿得桃儿似的。
哭完了,她又愁眉苦脸地亲大郎,四仰八叉地挺尸在它背上,道:“大郎,我都不想活了,你还在睡觉!”
段圆圆偷摸站在大郎屋子外头,听着敏敏的话,她想,女儿真的长大了一点,已经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宁宣回来,段圆圆先把方小太太上门要布的事说了一遍。
“她怎么会走这条路?”段圆圆有点奇怪。
宁宣倒是知道点,他道:“薛大奶奶想把宁幺儿接回去养。”
好端端的他也没空去看方小太太怎么样,等他发现,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人一旦狠起来,跟以前的人就完全两样了,以前谁能想到薛大奶奶会抢人儿子?
琴姐和方小太太就指着宁幺儿过下半辈子,宁大这辈子注定只有一个女儿,薛大奶奶把孩子养了五六年,看着姐儿性子太直,不是个能在宅子里立得住的,就想把宁幺儿抢过去养,以后好给她们母女当个靠山。
分了房的兄弟不好抢,薛大奶奶也不明说,只是隔三差五让人去请宁幺儿陪着她女儿玩。
宁幺儿在那头穿好的吃好的,渐渐也不大愿意回自家的小宅子住着,说要去宁大家里陪妹妹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琴姐在家跺着脚骂早知道他是个白眼狼,还不如当初一落地就把他摔死。
今年宁幺儿在家待的日子越来越少,方小太太说他两句他还要说:“这是我的屋子不是你们的,老子才是宁家人!”
方小太太还想把儿子性子扭一下,琴姐二话不说就跑出门找张三六去了。
张三六是大红人,没事就在外头喝酒吃肉,琴姐之前觉得他是个贱人,这会儿看宁幺儿靠不住也顾不得了,提着金花上门就跪着求让他替自己疏通下路子。
张三六记得这几朵花,不假思索就应了下来。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他想着祖祖是为她们母女走的,这个债他来还天经地义。
段圆圆听完了只担心一个问题——薛大奶奶毕竟也是宁家的媳妇,琴姐是记仇能记一辈子的人,她要是有了出息,以后会不会连着大房一起收拾?
宁宣想了下摇头道:“明天把布给她们送过去,家里没得罪过她们母女,看今天这情形,这母女两对你还有些情意在。”
再说他这官也不是白当的。
段圆圆放了心,靠在他身边又说起敏敏知道熊家婆是假的了。
宁宣想了一下道:“她都五岁了,过几天咱们把家里的兄弟姐妹叫过来叫她认一认。”
“你的意思是敏敏可以改口再叫回爹娘了?”段圆圆觉得有点太快了,“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段圆圆有些不忍心,宁家是她和宁宣专门为敏敏打造的“敏敏的世界”,她只要永远待在里边就不会知道外边有多残酷,不会知道自己享受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