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找了个空旷的桌子,从包里拿出笔填完表,交了报道的资料,走出了逐渐拥挤的教室,陆续来报道的人越来越多。
走廊里男男女女,很多都是初中部的人,南苔市不大,兜兜转转几圈想认识个人不难,不少人都是见过的面孔。
三三两两结伴走在一起,笑闹的话题在认出她后短暂的停顿,在她走过后又继续聊什么不难想象。
她来得早,报道完也早,走廊里这时候才是人群的高峰,她逆着人潮从走廊出来。
才拐了个角,身后刚刚经过的女生迫不及待小声跟同伴分享:“于诗遥啊,你没听过她的名字吗,很茶一女的,仗着家里有钱长得好看,同时把好几个男的玩得团团转,不过她家现在也就那样……”
走得远了一点,后面的话也消失了。
但是她们会说什么一点都不难猜到。
下了楼梯,身后再次有人追了上来,亲昵地喊着:“诗遥,你等等我。”
追上她之后,自然地挽上她的胳膊,那股粘腻得想要呕吐的感觉又刹那上涌。
而对方如同无所察觉,仍在熟稔地娇怪道:“诗遥,怎么对我那么冷淡呀,暑假我给你发过好多消息约你出来玩,你都没有回我消息。”
她压抑住那股无名粘腻的感觉,语气仍然自然地回答她,“家里不让玩电脑手机。”
许琪有些夸张地捂着嘴巴,“叔叔阿姨不是向来对你很好吗,你撒个娇哪有不同意的事。”
说到这里,才注意到她的穿着一样,作出惊讶的语气:“呀,诗遥,你怎么还在穿去年的裙子啊,我们上周去逛街,本来是奔着当季主打去的,店员说被人买走了,我们还心想肯定是你把那条裙子拿下了,你怎么没穿呀?”
“我没买。”
“不应该呀,你不是一向很喜欢那个牌子吗?”然后像是才想起来她家现在的处境一样,抱歉道:“对不起呀诗遥,我还当是以前……”
于诗遥仍然笑着,回视她:“没关系,以后注意。”
到了一楼大厅的门口,她脚步停下,“我们家现在不顺路,你先走吧。”
“一起呀,我家的车就在外面,我可以送你,我们是好姐妹嘛。”
女孩漂亮的眼睛像毒辣的蛇瞳,透明、亮丽,清澈得没有一丁点恶意,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在搬进梧桐巷前经历过的一切。
许琪搭挽着她的手如同镣铐,那么纤细娇贵的手腕,像是纠缠攀爬的蛇,皮肤触摸到的每一寸都冰冷。
她抽出自己的手,仍然微笑着:“不用麻烦,我还有其他的事,下次再一起。”
许琪倒也没有再坚持,漂亮的眼瞳已经浮上一层满足,很好说话似的跟她挥手道别。
许琪走后的很久,她仍然站在原地。
大厅直面着太阳的照射,毒辣又刺眼地灼烧在她的皮肤上,这样暴晒的温度,她热得出了很多汗,滚烫的热风卷过,身体却从深处感到冷。
冷到,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要花很多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平静的站在这里,那种上涌的粘腻感好像火山的稠浆,会在控制不住的瞬间喷涌而出,无差别的摧毁周围的一切。
等到稠浆的涌动慢慢冷却,耳鸣的嗡动也开始淡去,她终于渐渐能够听见周围的声音。
结伴的交谈,笑声,跑跳的打闹。
阳光,温度,风。
感受到属于这个人间真实存在的、正常生命的东西,血液重新流动,心脏恢复跳动。
她仰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比起早上刚来的时候,光线又毒辣了几分,这一眼看过去竟然刺眼得眼睛酸胀。
她伸手挡在眼睛上面,试图遮住一点光线。
然而面前刺眼的光线忽然全都暗下来了。
漆黑的伞面,将她与刺痛隔绝开来。
她怔怔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付峤礼。
他的手里撑着伞,举在她的头顶。
阴影笼罩下来,他的皮肤依然白得醒目,扣子规规矩矩到最上面一粒,温淡的眼,沉默的唇,他往那里一站,周遭都会像静下来一样,毒辣的日头和聒噪的人潮都如同远去了的画外音,只有头顶沉默的伞和他握着伞柄的指节清俊。
高一跟高二不在同一栋教学楼,他是从她身后走过来,也就是说,他早就在这栋教学楼的大厅里了,早在她从楼梯下来之前。
每一幕,每一句对话,他都早就看见。
她用了多久让自己冷静,他就站了多久。
对视只有一秒,她弯了个惯常的笑,没问他怎么来了,而是问:“你哪里来的伞啊?”
他语气平静,“报道完了吗。”
她仍然笑眼吟吟:“不然怎么在这儿。”
“一起回家吧。”
“你怎么不问我了?”
他仍然低睫沉默看着她,望着她仰着好看笑容的脸,神色不变,“问什么。”
“问我——习惯这样的生活吗?”
身后来来往往是陆续去报道的新生。
有人认出她,频频好奇的向她投来打探的目光。
在看到她面前的付峤礼后,打量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没有语言,但是好像已经有无数个声音涌进耳朵,震耳欲聋,能把人的心脏压碎。
付峤礼的伞沉默撑在她的头顶,遮住那些灼烧她皮肤的光线。
笼罩而下的晦暗里,她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人。
他的话很少,神情平淡,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静,只看他的眼睛很难看出他的情绪,他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的疏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