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杀了尉迟鹄从外带回的外室子,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坏孩子。然后,我学会了敛藏锋芒,可眼底的杀意是藏不住的。所以,我回忆我死之前听到或是看到的那个故事,压抑着自己一定要见到一个叫李梵的人,博得他的同情和怜悯,我就能活得更长久。
我将自己小心谨慎地藏了十五年,终于在这一年见到了你。不过,一想到你也是个短命鬼,我突然就觉得,你这样的人或许可以让我救一救,就当是救一救我自己。
我也并非是生来就是大胃好吃的性子,也不是在尉迟府饿疯了,如今看见什么都想吃两口。而是我原先要死的时候,我就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偏生越病,我就越想吃。一直到快死的时候,我就一直想着,要是上天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要好好馈赠自己。”
“……母亲呢?”
李梵怕她费解,解释道:“在你的家乡,你母亲已经仙逝了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却叫尉迟嫣蓦地发笑,一个人孤零零地笑着。
约摸有半刻钟,她才停下,说:“母亲失踪了。她远游途中,下落不明。以至于我也想不起来,我是如何在她失踪之后,独自活了下来。阿巳,那些记忆于我而言,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李梵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她。
她心中一动,笑问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救你,且坏招百出的一定要救你?”
李梵静看她几息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我快死之前,听说过你的故事。故事里的你风光霁月,出身皇室,受万民供养,可陛下忌惮你母族,连带着讨厌你。故事里,你也娶了尉迟嫣,可她……”
尉迟嫣犹豫了片刻,努努嘴,“她和丽贵妃一样受制于家族荣辱,与你夫妻离心。偷拿你的羽林卫虎符,私传你与绣衣的密信,害死你了。你死于二十二岁,在李濯发动的宫变中被生擒,然后在其登基之日,被推入祭天的火堆,活活烧死。你死后,大聿旱三年,三年之中一众绣衣被绞杀,人头被悬于北城门口。小舅舅病重亡故,长公主携领西北大营与陇南王合谋造反。战乱之年,大聿百姓苦不堪言,直至国破家亡。大聿的史书,就此终结。
而我原先是没有这等的抱负,想着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我杀了人,当反抗之心升起的那一刻,我突然又觉得人起码得努力活一次才好,也算不辜负自己。我目光短浅,在未出京都之前,想的都是,要不我拉着你,就与这京都的权贵们一块死了得了。
可,我跟随你去了榆州之后,我突然又觉得,这天下呀,还有这么多质朴的百姓努力活着。如果,你要是死在宫变里,那天下的百姓可怎么办才好?
李长平,我推着你走上那个位置,始于私心,也终于私心。”
李梵静默许久,才道:“我知道。”
“所以,事到如今,我还是你印象中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嫣儿吗?”她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继续说:“我教你的办法,其实一点儿也不高明。”
李梵:“……”
李梵浅笑,“开始的时候,你确实表现得不谙世事。可是后来初露锋芒,你告诉我,你想为这天下的女子博得一个看得见的位置,就需要一个明君的时候。我在想,尉迟鹄又蠢又瞎,怎么会养出这样品行端正的女儿?”
“后来呢?”尉迟嫣听着饶有兴趣。
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我就想着,既然他给我送来了天选的谋士,那我就听你。不用动脑子,只一心埋头办事的感觉当真不错。师傅先前总说我妇人之仁,凡事对人都留有三分薄面。可见到你之后,他私下和我说过,说我流年不利,竟也撞了大运,娶了个了不得的夫人。”
尉迟嫣失笑,“他这是损你,你却也乐呵。”
“是啊。”
李梵怅然若失,“嫣儿,我要是失了你,我可怎么办才好?”
她的笑戛然而止,侧脸看着李梵,心中的惶然渐生。
愧疚的藤蔓静静地在心底滋生蔓延而上,慢慢缠绕住她的整颗心,然后倏然收紧,猛的一疼。
“是啊,怎么办才好。”
第 106 章
戌时初, 宫人上府有请二人进宫贺宴。
彼时,李梵正替尉迟嫣挽了发髻,戴上华贵的发簪珠钗。然后, 任她在铜镜前端详了片刻后, 发声:“手法娴熟, 似乎挽过许多次。”
“母亲要我学的。”李梵双手轻扶在她的肩头, 浅笑说:“她在我幼时,就担心我日后婚娶, 身无长处,会遭夫人嫌恶。所以,要我学会了如何挽女子发髻。”
“那你还真是心灵手巧,这样复杂的发髻都能挽出来。”
尉迟嫣不吝夸赞,再细细打量几眼之后,笑道:“就这样吧,宫人都上门了, 总不好一直将人晾着。”
李梵放下手, 稍退一步,等尉迟嫣起身后, 便牵过她的手,笑道:“夫人今日劳累,便由我牵着你走吧。”
尉迟嫣任他牵着,笑而不语。
并步出了院子,二人走在幽静的回廊小道上, 偶尔微风拂面,带着春日的花朵馨香。
放眼望去, 所路过之处,处处都有冒着绿意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