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呼奚迟:“来吃点水果吧。”
奚迟在沙发上坐下,方琴去厨房跟保姆一起忙活去了。
“也就你回来她才亲自下次厨,我不知道多久没吃上你妈妈做的水煮肉片了。”何俊良说着递给他一块西瓜。
奚迟接过:“谢谢叔叔。”
何俊良打开了电视,里面传来晚会热热闹闹的背景音。
“这普洱真的不错。”他给奚迟倒上一杯茶,眼尾笑起来有几丝细纹,“最近实验还顺利吗?”
奚迟抿了一口茶:“新课题刚起步,还在摸索,不太顺利。”
“压力别太大了,偶尔也出去走走,最近我经常去登山远足,下回周末可以一起去。”
“爸!”小女孩看他们开电视又不看,晃着椅子喊,“我想看综艺节目。”
“恬恬,你回屋里写作业去。”何俊良板起脸故作严肃。
小女孩跑过来晃他胳膊撒着娇:“求求你了,只看五分钟。”
男人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败下阵来:“就五分钟啊。”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客厅里放着小孩的毛绒玩具,女人喜欢的花束,男人喜欢的音响,谁都能看出这是个普通又幸福的家庭。
奚迟瞄了一眼墙上挂的钟。
七点四十,他至少还要待两个小时再走才合理。
他不想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何俊良对他不好,相反,何俊良温和,开明,把他当朋友一样相处。说实话,比起奚长明,何俊良还更符合他对父亲这个形象的想象。
可这些年短暂的相处中,每当他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照顾婴儿,因为恬恬要在幼儿园演出连夜缝制玩偶服,在恬恬拿到学校演讲比赛第一时红了眼眶……他总有种局外人的感觉,甚至感到些许的手足无措。
他总归是不好意思去承认,他偶尔会嫉妒自己几岁大的妹妹。
恬恬把电视频道调到了一个热播的综艺节目,边看边晃腿,咯咯直笑。
“你那个服毒自杀的同事怎么样了?”何俊良突然问。
奚迟愣了一下:“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消化道的腐蚀伤需要治疗。”
“你们待在实验室化学制剂多,一定要注意安全。”何俊良叮嘱道,“我之前看新闻有学生喜欢用烧杯喝水,结果错拿成硫酸的。”
他边说边皱着眉摇头。
“还好当时你尽心救了他,是你这孩子会做出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呀?”恬恬扭过头来看着她爸爸。
何俊良认真地对小女孩道:“恬恬,你知道么,你哥哥曾经也救过我。”
奚迟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垂眸遮挡住自己眼中涌起的波澜,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平日纹丝不动抓着手术刀的手指,此时正微微颤抖。
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他送他继父去医院的那天,有一丝不同寻常。
那是他高考完的暑假,他母亲和继父正在筹备着结婚,他也处在要填报志愿的重要人生关头。
很多家长听到孩子想学医会感到自豪,但与之不同,当他对母亲说自己想报a大临床医学时,像做贼一样心虚,好像自己一脚踏进了亲生父亲的阵营,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背叛。
和他预想的一样,平时对他引以为傲的母亲大发雷霆,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如果坚持要学医,就和她断绝关系,再也不要回家,她也不会替他的学业掏一分钱。
当时他心高气傲,脾气又倔,直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去了。
最后是他继父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他的住址,带他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
本来他们之前就没说过几句话,坐在满桌的美食前谁都没动,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俊良先把一个抹茶慕斯推到他面前,笑容宽厚:“尝尝这个,不是很甜。”
奚迟一直低着头,象征性地挖了一勺。
“你妈妈这几天也很后悔吼了你,一直把自己关着生闷气,饭都没怎么吃。”何俊良告诉他。
奚迟抿了抿唇,情绪挡在垂落的睫毛后面,只是问了句:“那她现在同意我学医了吗?”
“这个……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脾气,你放心,我保证尽快说服她。”
奚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的婚礼是两周以后吧,我妈这个人有时候脾气急,又争强好胜,主要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我,不得不这样。希望……叔叔你以后多包容她一点,别跟她计较。”
何俊良一愣,怎么感觉这孩子说出了一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面前的少年衬衫下的肩膀清瘦单薄,尽力克制着,却被白净的肤色出卖了眼周的一圈红。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学医。”奚迟捏着勺子的指节有点泛白,垂着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我可以自己供自己读大学,不会经常联系她,也不会去打扰你们新家庭的生活。”
何俊良忽然笑起来,伸手过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哎呀,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啊?”
现在回想起来,奚迟自己都哑然失笑,那时候的他自以为成熟,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何俊良笑完,表情又认真起来:“奚迟,你妈妈最爱的人永远都是你,你们永远是最亲密的家人。我呢,没有给人做长辈的经验,你也大了,所以我就想和你做个朋友。”
他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奚迟,道:“你这样的年纪,就能找到想用一生追逐的事业,我觉得很了不起。这个钱就当我对朋友的投资,等你成了名医,叔叔老了生病就靠你了。”
奚迟这才抬起头,把卡推回去:“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