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铁柱驾着牛车从夜色中而来。
牛车一到,几人便抓紧时间往车上搬东西。
岳宁这才发现少了个人。
“柱子叔,冬灵呢?”
石铁柱手上动作不停,埋头回避着众人视线,闷声道:“哦,她生病了,来不了。”
岳宁一怔,默默叹了口气。
昨天是第一天,石铁柱中途并没有离开,也在面摊帮忙,柴火和水都是他帮忙添的,岳宁给他工钱,他死活不肯要。
虽然他有掩饰,但岳宁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结合前后他给石冬灵泼的那些“凉水”,岳宁也猜到他们并不同意石冬灵跟着她做生意。
若不是石冬灵自己喜欢,加上她真的适合,岳宁也不强求,昨天肯定就私底下跟石冬灵说让她不来了。
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她就来不了了。
岳宁犹豫了一会儿道:“柱子叔,你们怎么管冬灵,按理说我不该说什么,但她既然不来,总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找其他人。你看这事搞的……今天准备的食材可比昨天多了不少。”
今天的生意不出意外肯定比昨天更好,即使叫上了刘秀秀,估计还是得忙得脚不沾地。
石冬灵这一不来,岳宁实在头疼。
石铁柱是个老实憨厚且不善言语的,若是换作村里其他人,早在昨天石冬灵抛头露面去吆喝时就得阻挠了,他是生等着到了家才跟媳妇一起训斥石冬灵。
岳宁这么一说,他立马有些慌乱。
“这……这,要不我去叫你婶子来帮忙吧?”他确实是没有想这么多。
岳宁将东西搬上牛车,冷静道:“婶子不熟悉,去了也帮不了多少,算了,先走吧,回头我再找其他人。”
石铁柱叹了口气,犹豫再三,道歉的话都没说出口。
未出阁的女子抛头露面去做生意本就影响名声,跟着别人也就罢了,跟着岳宁……那石冬灵的名声真就不要了,谁还敢来他家提亲?
好在昨天走得早,村里人忙着收庄稼也没人去县城,暂时没人知道这件事。
但绝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几人上了车,牛车在寂静的村道上缓缓走着,一路上除了车轱辘发出的声音,车上几人皆沉默不语。
文二依旧跟着,一上车就闭着眼睡觉。
岳宁本来也是想上车补觉,此时却是睡意全无,心里堵得慌。
牛车经过大榕树驶出村口,沿着山路往下。
岳宁在颠簸中默默看着身后的村子,突然文二推了一下她的胳膊。
“跟来了。”文二闭着眼轻声道。
岳宁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岳宁拽了拽他袖子,声音压得极低,“车后面有人?”
文二纹丝不动“嗯”了一声。
岳宁看了一眼石铁柱,“是冬灵吗?”
文二闭着眼从她手中扯出自己的衣服,“你下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岳宁讪讪道:“这不是……万一是坏人呢?”
“放心,你要死也肯定是我亲自动手。”文二嫌她太啰嗦,话音一落就往车前头挪了挪。
岳宁:“……”
行吧,不就是有了危险他会救自己,没有危险他就是最大的危险,就这意思呗?
岳宁深吸一口气,悄悄跳下了牛车。
天边泛起了一道白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视线清晰了许多。
岳宁站在半山腰的乡道上,眼看着石冬灵撅着小嘴眼神坚毅大步往下走来。
四目相对之时,石冬灵杏仁般的大眼瞬间就红了。
不过她并没哭,只是吸了吸鼻子面不改色走向岳宁。
“宁宁姐,我爹不让我跟你做生意,但我偏要去。他不肯拉我,那我就自己走。我今天起晚了点,明天我早点起早点走,一定不给你拖后腿,你别辞退我。”
清晨的第一缕光从石冬灵身后亮起。
岳宁怔怔地望着她,内心无比震撼,久久没有言语。
两人顺着乡道往下走。
“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做买卖?”岳宁斟酌问道。
石冬灵穿得单薄,但走得太快,额角全是汗珠,整个人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她说:“我不是一定要跟你做买卖,而是我终于想明白了。爹娘总说,我咋咋呼呼不像个女孩子,女孩子要文静,要贤良淑德,要不然以后嫁不出去,要不然没人喜欢。但我从小就不文静,更不喜欢贤良淑德,我也不想嫁人。”
“不嫁人我又能做什么呢?”石冬灵看着岳宁,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做什么,但昨天我挣到了人生第一份工钱,原来我也能挣到钱。我看到了你是怎么做买卖的,我这才知道原来还能这样做买卖。以前我从来不知道清水县以外的地方都是什么样的,但昨天我听来吃饭的人聊天,我现在知道了我们县旁边有西梁县、海县、木桐县。我还听他们提到了皇都、江北、江南……世上有太多的事我不知道,太多的地方我没去过。”
石冬灵看着远方的山谷,嘴角上扬,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的笑容。
“我想去看看别的地方,去找找世上还有没有我这样的异类,所以我想挣钱,而你是目前我认为最能带我挣大钱的,所以我非要跟你做买卖不可。”
岳宁内心由震撼转为佩服,接着是感动。
石冬灵确实就像是石羊村的异类,她就像是一株在迷雾中自己摸索成长的小树苗,在同样不见阳光的环境下,她从未放弃过追逐太阳。
她的思想远超这个世界,正常得不正常,就像是意识觉醒。
岳宁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她,应该都不会有这么超前的意识。
所以她很感动,甚至是庆幸。
庆幸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也能遇上这么有趣的灵魂,让她觉得自己也不是异类。
“行,咱俩一起。”
*
两人顺着山路往下走,石冬灵得到岳宁肯定的回答后,明显放松了许多,又开始叽叽喳喳不停。
“爹娘要我像大姐一样,我才不要。大姐也嫁到了土沟村,以前在家里爹娘都不舍得怎么让她干活,去了她公婆家,怀着孕都还要下地,上次我去土沟村见到她,发现她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我问她是不是有人打她了,她非说自己是摔的。如果嫁人后都是过这样有苦不能说的日子,为何要嫁人?”
两人正闲聊着,转个弯便与石铁柱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