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望仍然语气坚定,连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面都似乎透着几分坚毅决绝之气:“绝无此事!卢施主,黄拯固然对大陶至宝有所觊觎,罪无可恕,但他对海派的虔诚之心也毋庸置疑,虽然他一时误入歧途,但是这一点绝不可被否决!”
卢向笛哼了一声:“海派信徒中出此败类,也是你唐永望管理不好之过。”
郁阳州看起来有点生气了,唐永望倒是坦然承认了,还叹息了一声:“是啊!没能及时劝阻黄施主犯下如此大错,甚至可能让涞派这些非法之徒趁虚而入,还有疑似冒充良虎王之辈……”薛佑歌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显然也打算承认这个处理方式,只听唐永望继续说,“我们作为黄施主所信之教派,没有能够劝黄施主及时停止走向邪路,这就是我们的罪过!虽然律法上不会判我们的罪恶,但我们的经书上是鼓励教徒要爱其国家的,所以,我们的心中知道,海派也于此案上有过错。因此我们海派要为此赎罪,我们准备在泸建县筹办驱邪典礼,施舍粮食,讲教法,演道德教化之戏,寓教于乐,一应费用都由海派承担。”
郁阳州连忙说:“我也能承担一部分费用与人力的开销,以辅助海派做此兴化好事。。”
卢向笛冷笑:“马上就是罗烟节了,这点钱你们还能收不回来?你们比县衙门搜刮民脂民膏还狠,稍微让你们出点血,还搞得跟什么大恩大德一样!”他突然转过头,瞪向诚惶诚恐的次子卢凯复,“你跟你的弟弟妹妹们,今年罗烟节谁都别敢去给海派捐钱!”
柳俊茂咳了一声,还没说话,唐永望先开口:“我们罗烟节受捐,本就是由各位施主自愿,自然全凭卢施主意愿。罗烟节时间恐怕晚了,不知此次驱邪典礼,太子爷是否有空参加?请问太子殿下预备何时启程?”
白道宁突然被cue,转头看向薛佑歌,薛佑歌想了一下说:“黄拯一事已经算是解决了,就看太子殿下想要什么时候走了。”
白道宁沉思着说:“若单凭我个人意愿,既然唐长老相邀,我自然愿意参与典礼……可惜我此行任务乃是赶进京城,认祖归宗,正式敕封太子,重任耽误不得,只是路上有专门针对我的刺客,所以我紧张,不能及时赶赴进京。事实上我来泸建县,也是因为黄拯此事疑似与刺杀一案有关,想来了解此事。不想黄拯自称背后是良虎王,却也只是口述,并无实际证据,他现在又畏罪自杀了。我如今只担心进京路上的安全问题,恐怕夜长梦多,我最好还是早日启程,恐怕要辜负唐长老盛情邀请了!”
黄水卉在听到黄拯名字的时候,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唐永望听完白道宁的话,倒是微微露出笑意:“我只听太子与薛大人略微谈起过一些刺杀之事,是有一支四十余人的队伍来刺杀太子,因此误杀了白有德与郗阳煦两位装扮成太子的义士?薛大人已经派过信使来嘉虞县说过此事,我大徒弟已经带人去府城准备为两位义士举办水陆道场仪式,以安两位义士在天之灵。”
白道宁说:“确有此事。”
唐永望做思考状:“既然太子有危,那我辈自然也当挺身而出,守卫太子安危。我们海派只是一群教士,举稷契府上下,军力无出于薛道台之上,想必薛道台肯定会出力辅佐太子进京的吧?”
见唐永望问到自己,薛佑歌神色微露迷惑,皱眉回道:“自然如此。稷契府之东北就是南直隶,秋冬之交熠江流量小,得走陆路,最好还是跨江经嘉虞县回府城,直接北上进内京。既然太子要早日启程,那我们就不再在泸建县待了,我直接带太子回稷契府城,重整府兵进京。那支冒充良虎王的刺客,就算再强,在我手下也总要有顿好受的。”说到这儿,薛佑歌语气变得轻快,“以后太子重新整顿大陶,等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了,太子再来稷契府看你们办驱邪典礼。就看你老头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了!”
唐永望听完,抬头看向白道宁:“太子如此年轻俊彦,我想很快就能辅佐皇上重创当年和裕一般的盛世,老朽也许能等到那时。”唐永望微笑,“但是,若是太子殿下和薛道台不嫌人多了难管,我愿致书一封,写给邓江府府尹庄大人,邀请他手下的火枪队来跟着薛道台一起辅佐太子进京。就是可惜庄大人手里也没有几支火枪,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喔!”薛佑歌神色中立刻露出意动,又有些犹豫,看向白道宁,口中说,“庄台那里的火枪,正好适合这种小规模护送太子、打退刺客的场合。就是我不知道太子殿下能否负担得起雇佣费用……”
白道宁知道的是,这年头的火枪产量低,成本高,装药速度慢,准头低,打完一枪要废老半天,但是开火迅速,军事训练成本低,而且比投石机、火炮、重弩等更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要便携,所以主要用作保镖适用,战争规模小,战争目标很明确。
但是白道宁并不了解夕露省各府本地的情况,所以他不知道的是,邓江府府尹庄台出身私盐贩子,当年也是有钱有军队,杀人放火受招安,虽然受招安后整体军事实力的保持不如薛家,没有那么强的私人府兵,但是依然很有钱,而且不是黄家这种跨县不动产,是有流动资金的那种有钱,所以他们有能力养了家火器制造厂,在基础上置办了一支火枪队。多年来庄家渐渐式微,这支火枪队经常租给有钱的富商保镖用,才能维持住生计,但是这年头连商人都越来越少了,保镖生意越来越差,火枪队的规模也跟着越来越小。
白道宁只是一听说要雇佣,忍不住感到有些疑惑,官府的军队还是能租的吗?这是什么官方雇佣兵制度?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价位,也不知道苏誉之请不请得起——苏誉之当年延请烧春寨子,出的钱完全在可理解范围内,主要是他提给明月府尹傅高谊的政治代价,傅高谊直接把政治高压转压到了烧春寨子头上,所以他就跟着来干活了。
这年头各地都搞地方主义,中央很难直接靠政治压力强逼地方政府,大家办什么事都要各自开条件明算账。所以,对于另一个地区的府尹,白道宁不知道苏誉之还能不能开出符合对方要求的条件,因此他只能谨慎回应:“在费用上,我恐怕需要咨询苏太傅。”
“不用,不用!”唐永望笑吟吟地说,“庄道台也是我们海派的虔诚信徒,若是我给他写信,我相信能有八成把握,请他免费提供这支军队给太子。护送太子,也是护送我大陶的希望,我辈本就万死莫辞,怎么还敢提要求呢?若是太子愿意的话,我即刻就致信庄大人。不知太子是否了解夕露省地理?”
白道宁听到“地理”一词,下意识摸了摸袖中出自黄拯之手、据说最初出自良虎王白咏志的那张据说是中原十四省的军图。若是这张军事地图中确实包含有各省的详细地形地势,详细到可做军事参考使用,那这于他进京一路上与那位神秘刺客作战,也是有大益处的。但当下,他确实不太了解夕露省的地理形势,毕竟这年头又没有官方出版的地图册,真实详尽的地图都可以算军事机密:“不了解。我是亥栗省生人,在亥栗省也待得最久。”
唐永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说“原来如此。我是夕露省人,传教时走过全省,所以对各地形势要了解一些:邓江府位于稷契府之西,也在熠江之阴,跨江耗时,若是太子愿意等几天火枪队到,太子最好能在泸建县等几天,以使信使能够免于渡江,迅速往来。”
白道宁听出来了,唐永望也明显是希望他能在本地多待几天。他和苏太傅刚到稷契府城之时,就被薛佑歌直接拉下来待在稷契府帮忙解决黄拯之事,现在下了泸建县,也被按住希望别走,这个唐永望又想要他干啥?这群人抓这个太子就往死里薅是吧?
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转头看向薛佑歌,这薛佑歌眼中倒是满满兴奋,显然这位土匪出身的老军人对庄台的火枪队颇有兴趣,眼神中满怀鼓励。
白道宁思忖,既然现在仍然不知道刺杀势力到底如何,那显然是帮助的力量越多越好,因此点头同意:“那就多谢唐长老了。唐长老拳拳爱国之心,我都已铭记心中,日后定然不负唐长老之意!”
唐永望笑得非常慈祥,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直就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郁阳州,和他背后的大胡子大力侍卫云睿范:“郁县令身边这位云先生,乃是上靖省奇士,若是太子不弃,郁县令也愿意的话,希望能使云先生也来近身辅佐太子殿下,以护卫太子!”
一旁也跟着静静听着的卢向笛突然小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
郁阳州显然大吃一惊,但是震惊完还是先跟了唐永望的话茬:“既然唐长老作此安排,那我自然从命。”
卢向笛立刻出言讽刺:“郁县令这话说得好像唐长老是您的长官一样。”郁阳州和唐永望对他的话理都不理,薛佑歌更板正了脸,倒是柳俊茂警告式地看了他一眼,把卢凯复紧张得拉了下他的袖子。
云睿范则神色镇静,上前一步行礼:“在下云睿范,上靖省铜讷府人,见过太子。”
白道宁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这一路上他贴身带着的都是寨子兄弟,他是不太敢用生人的,更何况这位云睿范在黄拯刺杀之前,一箭准准射到了最厚的天花板处,解除了黄拯一开始可能有的“天花板太薄、可能藏有阴谋”的嫌疑,间接导致白道宁后续危险程度加深。如此有嫌疑之人,越强越危险。他下意识看了身旁跟着的路冬山一眼,心想可惜容小寒眼睛重伤,现在已经被抬上船过江送到海派总教会那里去医治了,身边只有路冬山一个准备跟到京城就跑路的一个近人比较能打,恐怕于私人保卫上确实有所缺乏。若是云睿范可靠……但他显然不可能可靠,于是白道宁坚定地出言拒绝:“云先生武力高强,但我不了解先生,先生待在我身边,恐怕不能发挥个人所长。还是请先生继续辅佐郁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