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拿到的这张地图绘制了完整的中原十三省,这是相当大的一块区域,即使是军事地图标准的小比例尺,也需要花相当大的篇幅来进行绘制。中原十三省本身的地形就偏瘦长,南北长而东西短,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压缩到长、窄的卷轴形式里。
为了将整幅地图画进这张长、窄的卷轴形式,这张地图事实上是拆成两半的,也就是有一段需要人工脑内拼接地图——对于白道宁来说,这倒不算难事。
薛辞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实际的路程变成了两倍,在图上的距离也变成了两倍呀?”她伸出手指,左右手食指分别点到地图上两点,“那我要是拿尺子来直接量这两点之间的距离,我就能按照这样的比例,来算出这两座城之间的路途了吗?”
白道宁摇摇头:“不能这么简单地算,我举的两个例子基本都是直线的路。”他指指薛辞酒指点的两个城市之间路途上的山山水水,“但是我们上路的时候,经常需要遇到山河阻碍,就需要拐弯、绕路……这样就比直线的距离要远了,实际距离要比直线距离更远一些。”
“啊!”薛辞酒恍然大悟,点点头,开始沉思,“那样的话,如果我想要从地图上算出这两个地方之间实际要走的距离,我就要在地图上规划出一条绕过这些山河湖泊的路线,然后测量这条曲线的长度。那这条曲线该怎么量呢?”
如果有现代社会的工具,那一个很直觉的方法当然是用软尺。
大陶是有软尺的,但是用篾片编的,大且僵硬,应用并不广泛,主要用于土地测量这种大规模测量的场景,量小尺寸的话,只能用硬的直尺来进行测量。官府的职责之一就是规定统一的度量衡,包括长度、体积和质量。
对于曲线的长度测量方式,他很容易就想到了一个比较直觉的估算方法,就是拿枚顶针,总之是一种椭圆形的东西,现代社会可以用硬币,古代社会还可以用戒指、扳指、手镯之类的东西,用顶针沿着曲线滚几圈,算滚动的圈数。顶针本身的周长倒是好算,这年头已经对圆周率有了基本的认知,量出顶针的直径,就可以估算出其周长,这样的话就可以间接计算出曲线的最终长度了。但薛辞酒看起来在认认真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觉得挺可爱的,就盯着她看,等她自己解答。
薛辞酒捧着脸,皱起眉毛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一拍手,笑道:“啊!我想到了!可以用绳子沿着曲线比出起终点,然后把绳子抻直,就可以用尺子来量长度了!”
白道宁点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好像更直觉、简洁一些,鼓励她“好聪明!”
这样就让薛辞酒显得非常开心,重新捧着自己的脸笑:“对吧!我也觉得我很聪明!”
她和白道宁又打闹了一会儿,想到另一个问题,便提问道:“那,郎君呀,这个地图都是怎么画出来的呀?都是人去走的吗?”
“差不多。”白道宁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毕竟这年头没有卫星信号,那画地图大概就全靠人肉去各地探访地形,人去不了的地方就只能靠猜。
薛辞酒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啊,那要走好远吧!要好多人走好多路,才能画出这么准确的地图吧!”
事实上白道宁不太确定这张地图绘制的准确性:
一是因为他并不相信黄拯这个信源,他甚至怀疑黄拯可能故意将假地图给他。
第二,则是他直接对这个时代的地图有所怀疑,就算这真的是张“真地图”,这个时代人手工绘制的地图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人体感的方位距离可能与实际情况不相符,这个时代使用的方位测量工具罗盘和距离度量工具也本来就有相当大的误差。
第三,则是他不太确定这张地图的年代,如果这张地图太老,其具体的地理内容都可能与实际情况出现偏差。比如,白道宁就长年生活在明月府,多山的江南地区,他知道随便一场泥石流就能葬送一条小路,汪洋恣肆的大江大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改道了。考虑到古代建筑水平不高,一些桥梁之类的地标性建筑只要人力就可毁灭。举例来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典故就是说,本来有一条叫栈道的大路,但是刘邦突然把它给烧了。要是你在“明修栈道”的时候拿着一张栈道被烧之前的地图,想从这条路回到汉中,那汉军就只能抱歉地对你说:“你搁这儿找什么栈道呢,没看我们在修吗?”再劝你从陈仓走。
白道宁自己只对亥栗省地形比较熟悉,对邻省夕露省的地形都主要靠元木狭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的简易行政划分图来了解势力和地形划分。他能看出地图上对亥栗省的地形描述基本准确,而且详细得非常意外——在这个时代,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对于其他地方,白道宁无法判断地图中描绘的准确性。
因此,对于这张地图,白道宁决定采取一种综合性的态度:既要参考这张地图中描写的地理形势,同时也要注意结合实际情况,来对具体的行动做出修改,不能盲信地图——要不然就可能会被稳定地带进坑里。
但对薛辞酒,他觉得不需要做这方面的解释,只要哄妹子开心就行了:“对呀,地图绘制也是一门相当难的学问,所以现在很多地方人出游、经商,其实还是要靠当地向导的,因为很多人是脑子里面记着路,但无法画出来,所以向导比地图要更好找。”
薛辞酒捧着脸开开心心地听,看起来对这一方面也相当好奇。
白道宁手下的前东安罗间谍元木狭,就是典型的这种活地图:他对很多地区的地形都相当熟稔,具有一位优秀间谍该有的地理素养——但这离绘制出精准的地图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所以一般要问地形,都得靠元木狭自己口述。
这张地图中,有一个被做了特殊标记的地区:那就是夕露省大杨府的长离县。别的行政区域会被打个黑点,但是长离县的位置被画了个红点。薛辞酒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认真地问白道宁:“为什么这个长离县会画成红色的呀?”
白道宁对此是有所了解的,就对此做了一番介绍:长离县是传说中大陶开国皇帝、太祖白修然的龙兴之地,传说中他从这里的一口井里爬了出来。开头剧情非常像穿越者,后来的故事发展也很像穿越者男主,他自称天降神人当了明派教主,然后南征北战、统一天下,开辟了新王朝大陶。
长离的本意就是一种神鸟,有一种说法说,长离鸟指的就是凤凰。长离县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传说这里出现过神迹,一只七彩的凤凰从天而降,烧毁了这座远化县的一座神庙。而这座神庙供奉着一个要求人们活祭的神祇,这个信仰小得没有一个明确的派别名称,当地人只是把这个神称呼为“玛瑙神”,所以在官方的记载中被称为“玛瑙派”。顺带一提“玛瑙神”里的“玛瑙”其实是个音译词,当地方言里有个类似发音的词,是夸赞人很厉害、很有才华的形容词,是被硬是翻译成了优雅的官话,所以跟“玛瑙”这种宝石本身没有关系。
庙中存放的所有神像、经书全都在这场火焰中被烧毁。神话的结局是当地的居民豁然醒悟,意识到玛瑙神是一个坏神,所以从此就不再信仰玛瑙神、停止残暴的活祭行为,并为了感谢七彩凤凰降临人间让大家醒悟,当地有文化的人们就将县名改成了书面化的“长离”。之所以不叫“凤凰县”是因为大杨府已经有另一个凤凰县了,当时还处于望朝,望朝的律法规定同府的县名不能重复。
在七彩凤凰神迹传开后的约一百年,新神棍白修然从井里爬了出来,就着当地这种浓郁朴素的迷信氛围,开始了他的忽悠之路。
据说一开始,人们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敬,所以把那口井围了起来,不让用,连看都不让看。但是后来白修然圣旨御批,允许当地村民正常使用井水。但是当地人还是不敢用,所以他们就还是把那口井围着……但是允许观瞻。
时至今日,长离县的这口井依然是长离县的重要风景之一,属于游客必看盛景。
“作为大陶的龙兴之地,”白道宁介绍这个规则,“在所有大陶人绘制的地图上,长离县都需要被特意标明,所以这张地图上也有专门用以标记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