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望看起来沉思了稍许:“太子殿下——在下也不愿隐瞒殿下,但这符纸奥秘是我们海派与明派共同保守的机密,明派是我朝国教,教主现在就在京城,太子此行既然意在进京,那太子可以去问问明派能否告知,如果他们愿意,那我们也愿意。”
白道宁点点头,知道唐永望的意思就是反正这皮球他不接。
唐永望又沉吟稍许,说:“但是这个符水的奥秘,这个稷契府知道的人倒是不少,我也不瞒太子殿下——这个符水传说能治人心病,凡穷人因生计所迫而百事难为、心中郁郁,喝了符水之后就会感到心情愉悦,如复青春。这是因为我们在水里放了很多白糖。太子爷应该知道?糖对百姓来说相当昂贵,所以很多人都愿意为了来吃口甜的,跟着我们的宣传承认自己心病被糖水治好了。”
薛佑歌也点点头,附和了唐永望说的内容:“确实如此。”
白道宁觉得这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糖分稀缺确实是古代生产力低下导致的常见问题,对此他也只能点点头,表示理解。
底下百姓的反应也差不多能够侧面验证唐永望的说法:很多人都使劲舔着容器边缘,砸吧嘴,生怕少喝到一滴水,显然不是单纯认为这水有点玄乎的药用功能、所以当神仙水喝,而是真的觉得很好喝,所以一滴都不舍得浪费。这让他不由得心中一动,感觉在这个被穿越者穿成筛子的时代,自己倒是还能搞些新发明:比如对工业制糖的规模化。他在心中把这一点规划进“穿越要做的大事”日程中。
因为这个符水受人欢迎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加了糖,所以上面这一群并不贫穷、因此平时就吃得起糖的贵宾们并不需要喝这个符水,在符水的传说里也特别强调了,需要符水的目标群众就是穷人。
白道宁等人就开始筹备下一个环节,也就是聚众嗑药环节。不过据唐永望承诺,晴元散只会使人心中产生幻象,而并不会像白道宁所担心的那样,使人在行动上也做出失控举措,像是吸毒成瘾这种。
白道宁首先要吃一点点晴元散,以检验他是否会对这个药过敏或不适。
唐永望首先亲手接过手下称好的一分晴元散,是棕红色的粉末,像粉末状中药一样由纸托着,唐永望亲手小心翼翼地将棕色粉末抖进一杯水中,很快就完全溶解,几乎没有影响到水的颜色。
白道宁接过喝下,感觉喝起来像糖水一样带甜味,但是舌尖有点像吃了煮菠菜叶子一样的涩感:“晴元散是甜的吗?”
唐永望说:“我们在水里放了白糖。晴元散粉末本身是无味微涩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太子殿下觉得甜度不合适,我们接下来可以多放或少放点糖。”
白道宁觉得有些偏甜,但是整体上对此倒不介意:“不用。”
对于在座唯一的儿童卢弘济,卢凯复特地向海派的教士声明:“我父亲不让我弟弟现在就吃药,所以不要给他喂。”卢弘济坐在座位上,还有点不开心的样子,可能是不满被视为与他人不同的小孩子。
其他在座的几位都已经吃过晴元散,所以没有试吃。
白道宁在等了很久之后,感觉都没有反应。唐永望听到手下来报时,确认时间已到,白道宁没有对晴元散表现出明显的过敏症状。虽然他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他旁边跟着的助手明显松了口气。
底下的舞蹈显露出准备撤退的状态,已经有人跑去匆匆赶着拆台子,表演烧雕像和烧纸的郑乐邦停止分发符水,指挥着别人把火盆小心翼翼抬下去,有人上来用水泼地面。
阁楼上则开始准备给各位要人服食晴元散,正式服用致幻剂量的晴元散之前,白道宁被要求要先净手。唐永望亲自拿了块毛巾,站在白道宁跟前,有位年少的教士端上一盆清水,放在几上后就退下。薛佑歌是在座名义上地位仅次于白道宁的官员,所以就站在白道宁后面,等着排队洗下一盆水。
白道宁将手伸进盆中,湿凉的水意没过手腕——就在这时,他几乎感觉就像是从水中冒出来的一样——他看到水中有仿佛龙影腾空而起!这让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发出“啊”了一声,同时也听到前面的唐永望跟着“噢”了一声,不带什么意外的感情,如果刚才白道宁表现出对晴元散的过敏性,唐永望大概也会这样淡淡地、恍然大悟地“啊”一声。身后的薛佑歌更大声地直接说了一句“我操!”这个感情就非常充沛了。再后面的柳俊茂听得大吃一惊:“怎么了?”他比薛佑歌矮,所以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还伸脑袋出来看。
盆中的幻影一闪而过,白道宁一时心念电转,他开始回忆这条龙的所有特征……黄宅的龙形纹饰……他记得龙分成很多种类,他不确定刚刚看到的是不是代表皇权的真龙……但是是怎么做到的?是否是海派所做的一种新的幻术?那又是谁?那黄拯所见到的龙是什么?
但眼下并非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现在只是个大陶还没有坐稳的空头太子,他不能表现出太过明显的对皇权的觊觎、乃至于更可怕的,能够觊觎皇权的能力——这玩意实际上他又没有——要不然苏誉之就得含泪再找个新太子来了,他手底下烧春寨子的兄弟们在不久之前刚听完他一席画大饼,鬼知道苏誉之找的新太子能不能兑现他当年画的大饼。他还承诺要照顾大当家的家人、要为义母照顾义妹、要照顾郗阳煦的家人、要娶李橘香和薛辞酒、要将这个王朝好好建设一番……他现在不能把自己挂到靶子上。这个王朝三分五裂,危险四伏,还他妈有一群人特别相信关于死的活的各种谶言,他不能这么早就为这荒谬的预言而被集火。
最后,他只是左手虚作握状,右手扯过唐永望手里的毛巾,装作将左手中的小物件裹进毛巾中,团成一团,笑道:“有只很大的虫子。”
唐永望面色无异,接过他的毛巾团,没有打开,直接呼唤小童来重新换水:“重新换盆干净的水。看仔细一点。”
小童明显被吓到了,毕竟水中有虫子算起来得算是他的过错,一时间战战兢兢,双手端起盆子,白道宁都能看到水面跟着他的动作一起颤抖起波纹。那小童端了一会儿,看向唐永望,唐永望一直抓着整团的毛巾,没有动作,那小童怔了稍许之后似乎恍然大悟似的赶紧下去换水,唐永望将整团的毛巾直接递给了另一个助手,那人也大约猜到了唐永望的用意,也没敢拆开毛巾,只是团团握着恭敬下去了。后面的柳俊茂看着前面这一群人打哑谜,声音里透出满满的迷茫:“这得是个多大的虫子啊?”
薛佑歌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微妙的茫然,但是更多的还是诧异和猎奇的情绪,显得甚至有些靠近兴奋了:“操,真的很大。”
唐永望则神色仍然非常淡定,看起来就像是他刚刚确实只是看到了一只大虫子,是属下换水时候没有注意所致。海派的手下重新打了水端上来,白道宁重新洗了手,这次再无异态。
他仍然忍不住猜测,这个操作到底是怎么实现的——看起来有点像前世的投影效果?
但是古代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又是谁干的呢?
难道是刚刚他吃了一分晴元散,这玩意对他药效格外好,一点点就能实现致幻?那薛佑歌和唐永望又在大惊小怪个啥,这就是集体幻觉吗?
但眼下他只能将这些困惑都藏进腹中,只是努力保持镇定如常,维持着肢体的稳定,洗完手,接过唐永望递来的毛巾擦手,然后把毛巾递回去,再接过唐永望递来泡过半钱晴元散的糖水——据说半钱是对成年男子的常规用药剂量,女子、少年、老弱病人则可以适当少用点,也能基本起到致幻作用。如果用药次数太频繁,可能会导致需要更大的剂量——他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甜水漫过喉咙,几乎有点齁嗓子。
白道宁返回落座等待药效发作。
而跟在他后面的薛佑歌看起来还没有消除刚刚的震惊感,皱着眉洗完手喝药。再后面的柳俊茂等人应该都没有看见刚刚白道宁盆中的异象,所以只是仍然对刚刚的事情有些疑惑,而表现起来都是如常的。
在集体服食致幻药的过程中,海派还很有气氛地配上了某种带有韵律的经文吟唱。白道宁能听到唐永望的老嗓子就在不远处念诵,一开始这声音、内容和眼前的景象都是具象的,随后慢慢飘然起来、慢慢远去,只剩下沉重的、仿佛超然于人世的、规律性的、安宁的,晚钟般反复的敲击感在耳畔清晰地轰鸣。这种恍惚感让他感到一点不安,但他又能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仍然可以掌控身体,比如他摸摸扶手,仍然能摸到熟悉的木质纹路,这是很实际的体验。就像现实与幻想重合在了一个空间,他眼前同时能看到现世的人类与事物,同时也能看到来自不知什么世界的异物——总之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大约是某种章鱼之类的。
——这玩意怎么跟海派做的那个雕像越看越像?
白道宁使劲试图保持理智,靠思考拉回理智,但最后却落得胡思乱想的地步:如果真如信徒所说,吃了晴元散之后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那自个看到这玩意就算是直面神祇了,不过亥栗省是临海省份,他也吃过烤章鱼的…话说回来,以前的穿越者前辈们有带来章鱼烧和章鱼小丸子的制作方法吗?所以为什么要用章鱼之类的海鲜来作为诡异神祇们的形象,食用的时候不会很诡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