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母亲白新烟的整个人生——除了最后的突然死亡,成长路线都很“大女主文学”:
她首先是亥栗省著名歌女,被年轻帅气多金的渣男始乱终弃,只能北回故乡,遭人白眼。
然后她从“恋爱脑”转为“觉醒”,就跟开窍了一样开辟出一条贯穿东西的商路,以一女子之身享受大生意人的风光无限,还带着个小孩,这个剧情就非常“大女主爽文”。直至战乱南逃,暴毙于途。这个人生看起来就像作者突然烂尾了。白道宁有时会想,也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作者会因为收到读者的很多刀片,所以决定把大女主给复活。但可惜的是,白道宁至今没有等到这个“作者”写“女主复活后回来找儿子”的情节。
而当下的苏誉之只是拈着胡子思考“太子生父”这个问题:“若是池有德给我的玉簪乃是真物,恐怕——但池家已经父母双亡,连池有德如今也已死。蓟将军也已经逝世,无法再去应证。既然连我都无法应证此事,良虎王又有什么方法能够应证你的血缘?”
苏誉之最后用右手食指与中指关节一扣小几,语气坚决:“太子殿下,良虎王必然是虚张声势,他不可能有办法验证你的血统。皇上十八年前确实去过江南,令堂已经仙逝,如今已经全都无法对证,只要皇上承认您的血统,那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白道宁想了一下,觉得这话说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没搞懂最主要的问题:“苏大人,皇上为什么会承认我的血统?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找一个假太子?”
“您不算假太子。”苏誉之正色道,“因为根本就没有真太子。”
白道宁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苏誉之接下来给白道宁分析了一下,皇帝为什么不想把皇位传给白道宁之外的几个有力竞争对手:“十六皇子如今年幼,母家势力未衰,怕登基之后主少国疑,飞剑王与薄桑王必定趁隙而入。若将皇位传给飞剑、薄桑二王,甚至让给两安罗,那国号就要换了,以后皇室一系都无人祭祀香火。至于良虎王,他与皇上素有罅隙,皇上不想传位给良虎王。”
对于皇帝不想把皇位传给良虎王这一点,白道宁曾听黄拯介绍过,如今又在苏誉之这里得到了验证。其他几个人的理由也充分,但是:“那跟蓟将军有什么关系?难道皇帝是想把皇位传给蓟将军之子吗?”
苏誉之略微沉吟,说:“我现在思考,恐怕确实如此。”
白道宁心想这得是什么关系啊……但这现在已经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了,他最担心的问题变成了:“你怎么不早说!我肯定不是啊!那皇帝还会承认我这个假太子吗?”
苏誉之说:“太子殿下,若非您提及此事,我本来也没有想到蓟将军这一茬上。如今看来——您需要将令堂所说的故事略微改编一下,说您的生父是一名五十至六十岁之间的男子,临别之际将木钗断开,其中一股留给令堂以作信物。您要咬死,您就是皇帝如今唯一的成年皇子,血统无疑,才能显著,是太子之位的无二人选。至于皇帝那边,自有我来说服,您不用担心。”
白道宁心想扯淡呢吗!
但苏誉之看起来渐渐胸有成竹了起来,他大大方方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信纸,就要递给白道宁:“此前我还完全不知蓟将军一事,与皇帝密信往来时,皇上就已经同意了太子身份。现下所说蓟将军之事,既然已经死无对证,那太子殿下可以尽管当成谣言。太子殿下,如今大陶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只有您这样的青年俊杰能够救大陶了!受国之垢,是为国主,大陶江山的未来,就寄托在您的肩膀上了,您不要在乎这些在于细微小节的谣言,昔者秦始皇被质疑是吕不韦之子,楚幽王被质疑是黄歇之子,这于他们二人彼此真正的战争有何妨碍?历史会记住您的功绩和流言,但最后您能决定的,只有您的业绩!”
白道宁没听他扯淡完,就赶紧接过信纸来看,结果一打开发现每个字都是汉字,但是完全看不懂,一脸懵逼地看向苏誉之。
苏誉之一拈须:“这是我与陛下通信使用的密文。”
白道宁无语地塞了回去:“我就最后问一件事,皇上为什么愿意把皇位给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他完全不知道的人?”
苏誉之长叹一声,几乎像是从他的胸腔中震出绵绵的回声:“我不应该擅自揣测圣意,但是既然太子殿下必须让我猜,那我往好处猜,是因为我向皇上介绍了太子殿下的才能,皇上认为太子有才,因此愿意选择太子。”
白道宁说:“那往坏处猜呢?”
苏誉之说:“这就是我之前不知道蓟将军事时所猜的——我觉得皇上疯了。”
白道宁双手交叉叠在桌上,面对这个充分的理由,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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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誉之从一开始就觉得皇帝白元嘉这么干的原因是他疯了:有一天,白元嘉密诏苏誉之进宫,拿出一支玉簪,让他用这玩意作为信物,去找一个江南十八岁的男人或女人,要是个男的,就拉回来直接当太子。
苏誉之非常震惊,因为十八年去江南这次是他、白元嘉、蓟经武三人都在的场合,他记得自己一直跟白元嘉待在一起,完全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一把年纪还能当着他的眼皮子底下跑路出去私会女子的,结果把人家肚子搞大还不负责,直接跑了,这听起来就不像是白元嘉干的事,像是蓟经武干的事:“陛下,您当年居然……”
“我没有。”白元嘉从床上支起来一点身子,然后躺回去,“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苏誉之捧着玉簪一脸茫然:“微臣请陛下明示。”
白元嘉只说,他现在要给苏誉之编一个故事——大约就是他在街上微服私访时偶遇一女子,得一夕欢寝,留下信物,第二天就跑了。
白元嘉说,如果真的有人能给出与这支簪子相同的信物,那就认作他的亲生子。
这个莫名其妙的任务让苏誉之满脑子崩溃,他能认出来,这支簪子其实是那种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式,是批量制作的大路货,就是你随便走进一座老字号的首饰店,都可能在架子上找到一样的东西。
谁会用这种东西做信物啊!
但是苏誉之已经忠诚了七十年,不能晚节不保,所以他就继续忠诚了下去,照着白元嘉的规定来做。事实上他在亥栗省收到过几十个人递上来的玉簪,其中有四个人的和白元嘉给他的那支长得一模一样。但只有池有德和另一人的簪子,看新旧程度真的是约十几年前的东西,其中池有德名声好,都说他孝顺,另一人是名女子,而苏誉之以为白元嘉是想选太子来的,女人登基的概率太小,所以最终就痛快选择了池有德,说他是白元嘉私生子。
苏誉之本来只以为白元嘉是发疯,为了在名义上将香火延续下去,不惜到民间随便找个男人上来继承皇位。为了掩饰皇帝是个疯子这种机密,苏誉之不得不出道成为谜语人,所以池有德死后苏誉之就痛快换成了白道宁——以这个逻辑来讲,如果白道宁又死了,苏誉之还能再捞个新太子上来顶缸。
但是皇帝的回信,事实上就让苏誉之心中升起了警告:因为皇帝非常在意那支簪子。皇帝虽然在信中说,他愿意承认白道宁为私生子,但他同时显然也相当在意那支玉簪本身,他问苏誉之,既然白道宁没有这支玉簪信物,那么有无其他拿着相同信物的青年男女?
幸好苏誉之当年只是自己拿着玉簪,与别人送上来的玉簪进行对比,没有说出具体是哪几支玉簪被匹配成功,也没有告诉皇帝他实际上匹配了至少两个人——这只是亥栗省一隅,在小范围内传播消息之后的结果,理论上来讲,如果扩大范围,他能得到更多拿到信物的人。
这个回信让苏誉之痛快地摔断了玉簪,拆成很多份分批扔了。并准备在亲自上报时告诉皇帝,他从来没有真正匹配过玉簪,池有德手中那支簪子上镶嵌的珍珠与此簪形状与颜色微有不同——至于验证,原物都丢了,你拿什么来证明我说的是真是假?我苏誉之七十年的信誉就是最大的证明!
现在苏誉之听说了蓟经武这件事——这让他确信,自己此前断簪的举动完全正确:因为他现在真的怀疑,皇帝当年真的是想找蓟经武的私生子!那么,只要他咬死那支玉簪从来没有被匹配成功,他就可以一直假装以为皇帝只是想要随机选择一个民间男子来继承皇位,以使皇位不落到皇帝不满意的继承者手里,同时还能保持皇室白家的香火,以后的大陶皇帝不管出自什么血缘,都必须要代代祭祀白元嘉和他的祖宗们。
但这样的话,皇帝的态度仍然是个不可控因素……这一点让苏誉之心中微微生出一点担忧,更大的隐忧则在其背后冒了出来:白元嘉和蓟经武关系好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们什么时候好到这种地步了?白元嘉怎么能乐意拿蓟经武的儿子当自己儿子养?
蓟经武去年刚死,要说照顾他后代什么的,那苏誉之也愿意。蓟经武几个正式婚生的子女,白元嘉作为皇帝都予以了丰厚的补偿,这一点苏誉之非常理解,毕竟他们是多年的同袍和挚友。但是要拿蓟经武的儿子当自己儿子养、来继承自己的皇位,这就有点过头了吧!这已经到苏誉之无法理解的程度了!
他苏誉之是漏了什么重要情节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