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未出白道宁所料,对方也选择了他认可的经典伏击地,探马在看到草木中出现异状时就呼哨着赶回来报告情况。白道宁一方的军队能说得上是训练有素,白道宁镇后指挥,对面似乎人数相当多,但是看起来只有一伙人在下场打,剩下分成三帮人团在一起,衣着泾渭分明,但是团在一起,看起来非常默契地准备观察战局,就等捡漏。
但他们显然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看出可捡漏之处——对方的正面迎击部队显然箭足刀利,白道宁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这回没有打招呼。但白道宁这边早有防范,对面也没占上什么偷袭的便宜,显然他们对白道宁一方熟悉地形、提前猜到有伏也有所心理准备:如果恰如黄拯所言,那么对面的幕后指使者良虎王白咏志显然已经猜到那封详细的军事地图已经落到了白道宁手上;就算他们不知道有地图这件事,薛佑歌是夕露省军阀,对南直隶靠近夕露省的地形自然也有所了解。
白道宁指挥士兵布阵,防住暴露在空地上的部分。后面卢家和黄家的家丁显然都颇受惊吓,退了一段,但是对面果然没有关注这伙显然没有护卫要人的老弱妇部分,主要关心非常显眼的白道宁部分。熟悉的郭姓领头人用白道宁熟悉的声线撕着嗓子大喊:“薛大人!你好忠心呀!要是你这回没能成功护卫住太子爷,我们会向着你说话,说你其实已经忠心护卫过太子爷的!所以你可以放心地逃跑啦!”
薛佑歌手下贾永寿也大嗓门回喊:“放屁!”
两边几乎能力相当,战局焦灼,只是对面有个显著可以恶心人的优势,就是他们有几匹非常快的马,反复纵横放箭骚扰兵阵,弄得白道宁非常烦,他只能仰着脸盯半天,冒险探个头一箭射杀一名骑手落地,旁边的人比他还着急地把他按回障碍物后面来。这精彩的一箭让场上低低响起一片口哨声,但对面仍然气势未减,士气如故。这让白道宁更烦了:“河鄱府尹他——”
他忍住脏话没说:“他就算管不住手底下的土匪,他能当府尹,也应该能稍微控制住手下的地盘吧,能让土匪埋伏得这么充分吗!他怎么还没被土匪剁了啊?”
薛佑歌还耸了下肩:“容府尹对老百姓相当不错。”土匪要在一块地下面混,也是要考虑本地百姓状态的,不能竭泽而渔——更何况很多土匪本来就是本地百姓,家里还有人没跟着上梁山呢。
白道宁说:“这样也能对老百姓不错吗!”他是指土匪猖獗。
薛佑歌显然一下子没理解到白道宁的意思:“是真的,要不然稷契府人口可比现在多多了——”他指的是河鄱府如果民意不满,会有更多百姓选择南逃到稷契府,毕竟这年头虽然有户籍制度,但是在地方主义如此猖獗的情况下,稷契府可以不承认河鄱府的户籍制度,直接强留流民。
白道宁也没有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他只能远远听到薛佑歌手下贾永寿的一声慨叹:“这马可真他妈的快!”
两边都打起了硬仗,打得非常消耗,白道宁下令死守,对面也守在后面指挥的郭姓领头人显然也耐不住了,对旁边作壁上观的那几伙人喊:“看够了没!都给老子滚下来打仗!”
一伙是由名红色锁子甲女子骑马带的队,所有人基本都正常穿着简单的蓝灰黑白等普通素色布衣,如寻常民兵或土匪,偶有几人披着短甲,没人戴头盔,包括领头的女子。听了老郭一席话,那女子甚至吹了一声口哨,亲自往后退了几步,带得全伙人同样在往后撤。
另外两伙人倒是往前动了起来,但是显然也相当不情不愿。其中,由一男一女带队的一伙人几乎全都衣着鲜亮,穿红着紫,服装板正,不像这个时代比较喜欢的贵族宽袍缓袖、穷人短打贴身的风格,看起来几乎像是现代裁剪技术才能实现的版型,不少人还带着金银宝石首饰,一动起来铃铛与金银敲击声啷当在耳,亮晶晶地反光,领头二人尤其装饰鲜明,骑着高头大马,甚至连马辔头都似乎镶金嵌银,看起来非常显眼;另一伙则由一男子带队,所有人全都裹着黑色或深蓝色的长袍,头巾同色,毫无其他装饰物,但是都穿着光亮的黑色皮靴,厚底,在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条件下显然价格不菲,却并不显眼,与前一伙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样,三伙人就算凑在一起,就算不用明显不同的反应和站到不同的位置上,也能明显看出分别。
衣着鲜亮的那一伙人中,领头男子下令派出几人出来,纵骑远远投矛,冲过来一轮,几乎还没进射程,沾个边就往回跑,显然没有认真在打。黑袍的那一伙人摆得更明显——他们才开始下地安装脚踏弩,从绕绳子开始。
白道宁迅速判断得出,这种浅尝辄止的“参战”,对整场战局的形势暂时不产生什么影响——显然对面也意识到了这点,几名重要人员迅速用脏话对三伙人展开了无差别攻击,衣着鲜亮一伙人中的男子远远大声对这边吼:“骂什么骂!”
对面的老郭显然也不想跟他们骂了,跟旁边的人商议几句之后,就开始吹号要求渐渐撤退。白道宁猜测他们是要回去想办法继续糊弄这些援兵来帮忙干活了,反正现在是号召不动了——在迎敌的双方仍未解除战意之前,那伙红甲女子所带的队伍先动了起来,领头女子拍马就绕了个大U字形带人往回头跑,队形极其整齐,完全没有乱象。旁边另两伙人倒是一时手忙乱脚不少,队形凌乱,黑袍那伙人还等了一会儿从地上把弩弓重新装回驮马。
对面逐渐撤军,老郭临走还嘶着嗓子远远朝着红甲女子喊:“魏繁花!你就搁那儿看着!”对面头都没回,跑得跟赶路一样决绝。
白道宁传令不要追击,薛佑歌同意他的做法,但是仍怀隐忧:“若是他们叫来的所有人都愿意打,确实麻烦——”他远远帮白道宁一一指这些援军的来源,红甲女子“魏繁花,她已经集齐了富宝、良虎、夕露三个省的通缉令,比卢、黄这些小世家的家丁能打多了。我记得你应该见过她表哥,她表哥就是泸建县的中农刁星河。”
白道宁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记得。”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农民。
薛佑歌继续指,衣着鲜亮的一伙人:“陈雅志,他们是夕露省的旅盂人,旅盂人世代以经商为生,这年头正经生意做不下去就上山做土匪。那个女的是他表妹董映香。他们之前得罪过夕露省的大杨府尹,所以在夕露省好久都没什么动静了,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也把生意拓展到南直隶了。”黑袍的一伙人,“石文康——他们自称叫具派,不过他手底下好多人都是海派、明派和涞派出来的,还有别的几个信唯一神的教派,我看他们具派就是个唯一神教派的通用垃圾场。你看他们的服装跟海派几乎都一模一样,你进了京城看到明派的,他们服装也差不多。”
白道宁点了点头:“明白,我记得明派被称为大陶非正式的国教,大概在京城能看到挺多明派人士的。”
薛佑认可这一说法:“嗯,这是真的,你在京城街上买东西,有时都能碰到穿那种黑蓝袍子的教士。”
宗教作为生活的一部分,白道宁也认为,自己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了解这些教派的情况。
秋冬之交,天色黑得很早,在古代的条件下已经几乎不可能展开正面战争,除非准备打着火把夜袭,要不然大家就不会打起来了。白道宁一行人基本上算是远远缀在前军的背后,看起来对方暂时没有了更多的援军。对面的主战力基本上完全按照白道宁规划的路线前行,火把照映着熠江的水,闪烁着超自然的灿烂明光。这种走法让白道宁意识到他们可能会追一路,这个念头让他更烦了:“他们不会要一路都这么拖着我们吧?他们要到哪里才能没法如此猖獗?这已经是南直隶了,这不应该已经是朝廷地盘了吗?”
薛佑歌想了一下,说:“若对方真是良虎王……那这里也算是朝廷地盘。”因为良虎王身为宗室成员,应该是能代表很大一部分朝廷成分了。
白道宁抓了一把后脑勺,感觉自己未来前途惨淡:“我总不会到了京城还要持续防追杀吧?”
“这应该不能了。”薛佑歌立刻说,“要不然他们就在京城等您了。”
白道宁一想也有道理,如果可以在京城刺杀他,那其实最好等太子敕封典礼结束之后再杀,这样起码能保证苏誉之不会梅开二度再掰根木钗子,临时再抓一个十八岁的幸运青年当新太子。然后皇帝突然说,我又想起我十七年前又搞出了一个新的私生子……真是无限循环,所以皇帝到底是怎么想开的,就同意随便拉个民间群众来继承皇位啊?
薛佑歌又轻轻啧了一声:“太子爷,我现在信了……我是说,我现在更相信,黄拯说良虎王认定您是蓟经武将军后裔,那事是假的了。要是您真是蓟将军后裔,那他们根本就不用大动干戈提前来杀你,他们只要证明你不是正统皇嗣,你就不会成为真太子。”
他声音放高了些:“可见您真的是真龙血脉,所以敌人才会如此畏惧!”
白道宁认同这个观点,并自吹自擂了一波:“我身为真正的皇裔,当然也有上天保佑,又有薛大人助阵,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所能谋害的?”
其实他不信这种天赋皇权的理论,所以他最后还是认真整了队,要求轮值者要小心夜袭,做好半夜被轰起来的准备。对面直接在密巢府城外不远处扎营,这无异于宣告“密巢府官方与我们有染”,如此局势,白道宁也不准备进城求援了,就停驻在他们对面。
那三伙气氛组倒是远离过一段距离,最后都还是绕了回来,在更远的地方团在一起驻扎下来。
薛佑歌判断对面“应该不会夜袭”,他解释:“魏、陈、石三人既然作壁上观,那肯定是和对面没有谈好价格,他们要重新谈价,他们应该不会在说服三人之前就先夜袭。魏繁花那个老墙头草估计晚上还会来找我们……不知道他们先谈,还是我们先谈。”
薛佑歌说:“我建议太子爷准备好温酒和剑,大概都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