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扯了半天废话之后,白道宁只从密巢府要到一点甲胄和弓箭。林成双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甚至开始跟白道宁唠起了家常:“我虽是恭郁省出身,以前也曾经去亥栗省拜见过李飞昂先生。亥栗省文采繁盛,风景优美,令我印象深刻。我记得亥栗省大多数地区并不吃辣,唯有明月府食物却以辛辣出名,正巧李飞昂先生和太子都出身明月府。我们恭郁省人多爱食辣,我对李先生府上的菜肴印象非常深刻!”
白道宁摆着手说:“我没去李先生府上吃过饭。”
林成双仍然看起来兴致勃勃:“太子殿下过去身处平民之间,与李先生交集少是很正常的,但太子殿下的口味应该也与明月府类似吧?如果这样的话,太子今日在府内的饮食,我去专门安排一下。”
白道宁算了一下时间,摇摇头:“恐怕今天无缘久留密巢府城了,我希望能够早日赶到京城,不要拖到晚上了,夜间不便渡江。”
林成双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说得对,这是我考虑不周了。”
随后二人又说了点无关紧要的寒暄话,薛佑歌基本不太插嘴。林成双很快就准备开始赶人:“既然太子殿下此行匆忙,那小臣也不敢多留太子,请问太子准备何时出发呢?”
白道宁看了一眼天色,决定直接告退:“时候不早了,我打算即刻便走。”
林成双舒了一口气。
白道宁连忙说:“不过,临走前,我还是要去看看您府城上的火炮,万一能用的话,我们勉强也可以用。”
林成双看起来就像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噎了一下,说:“可以,我这就让人带太子去兵营……”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沉重的一声响,像什么不太大的重物掉到了地上,却没有人声。林成双立刻解释:“肯定是后宅的下人不小心把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了,我稍后去教训教训下人,太子受惊了。”
白道宁问:“你不需要去看看吗?”
林成双语气坚定:“不需要。”
随后,林成双带人引白道宁、薛佑歌等人去看了密巢府的军营,白道宁是拄着拐走的。兵营里确实没多少人,练武场空空如也,箭靶看起来相当旧,白道宁看了一眼,从箭孔的分布来说,想来密巢府的民兵普遍射箭水平不是很高。
林成双所谓的三架火炮果然都已经朽败、不能使用,而且磨损相当厉害,看起来像是磨损之后才丢在那里、没有保养,白道宁摸了一把炮管,满手艳绿的铜锈,他一边搓着手上的锈片,一边问林成双:“磨成这样了,你们难道没有搞来替换用的新火炮吗?你们这么久来都用什么呀?”
“我们不用火炮。”林成双看起来信心满满,“因为啊,我们密巢府非常和平……就算偶尔有些小危险呢,有些小山贼啊、小偷之类的,也用不着火炮,单凭我们如今的这些小阵仗就可以对付。啊,所以我们呢……”
他看起来还想继续随口扯下去,但突然有下属凑过来,林成双说了声“抱歉”,神色轻松地凑过耳朵听下属报告些什么,声音很小,而且话语很短,白道宁几乎都没听出有什么声音的动静,林成双则直接面色大变。
等那下属退后之后,林成双对着白道宁和薛佑歌,表情看起来非常勉强,但还是硬撑着挤出笑容,过了数秒之后神色又回归正常,跟之前差不多的坦然:“啊,太子殿下,我刚说到哪儿了?我说我们一般不需要火炮……啊,除了这个一般的小贼确实用不到火炮之外呢,也因为我们密巢府毗邻京城,所以朝廷的军队往往可以照顾到我们。当然,是在朝廷军队先保护京城的前提之下……我们当然也不能否认,敌人从南方打过来的可能性,毕竟现在向大陶交税的省只有四个,南方还是有可能对大陶不利的地区的嘛!我是说,有时我们府城也会需要朝廷军队的帮助——”
白道宁一时间没有猜到,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林成双倒是神态自若,没过一会再次有人过来,这回是恭恭敬敬的正式上报:“大人,王爷来了。”
白道宁立刻意识到,这大概就是说的良虎王,据魏繁花说,良虎王白咏志确定已经进入密巢府内……但他一时还是没有理解,为何良虎王要此刻现身呢?
这是来为了跟他当场打一架吗?良虎王的具体年龄,白道宁没什么印象,他只知道现在的皇帝当了五十一年的皇帝,所以良虎王肯定五十岁以上——一个五十岁往上的老头子,跟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打架吗?
听见王爷二字,薛佑歌一下子眉毛都扬起来了,满脸兴致勃勃。
林成双笑意更深,用右手狠狠拍了一下手下的肩膀,手上按了半天,虽然面上绷着,但是语气很轻松:“对,太子殿下,我们府城就是经常会需要朝廷军队的帮助啊,所以良虎王殿下也会经常来密巢府……此刻良虎王殿下就在密巢府城!”
白道宁立刻知道他刚才说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了:“林大人是说,良虎王殿下在府城中,是正常现象,并没有什么特殊缘由?”
“阿对!”林成双迅速答应,“所以我见太子偶然来这里,只是想着招待太子,忘了给太子讲良虎王也在这了。这是因为啊,我之前没想到,我只觉得王爷来了是很正常的,太子爷偶然经过,既然急于赶路,那我就无需引荐二位……现在想来,我这样想是不对的!
现在良虎王也许是听到了我这里的动静,所以知道太子爷也在这里,所以来找我,要见见太子爷。诶呦,怪我,是我之前的想法不对,我早该跟太子讲,王爷也在这里的!”
白道宁无语到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选择出言嘲讽:“我适才在府城外,见南直隶大路上仍有山贼,甚至主动攻击本太子,这很猖狂啊!朝廷若是真能保护南直隶各地方治安,那保护成这样,似乎做得不太好啊。”
林成双下意识应:“是——”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不不,太子误会了,这伙小贼嘛,是很少见的那种……我是说,一般南直隶这里还是挺安全的,偶尔出点治安意外,这并不能怪到朝廷头上!这伙人不都是……我是说,这伙人的来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大概也是那种丧心病狂的刁民而已,大概是受了什么妖人的挑衅吧!南直隶偶尔也会有人躲到山里做土匪的……”
薛佑歌重重咳了一声。
林成双顿了一下,想着把话圆回来:“当然,我想这伙人大概只是一时误入了歧途,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种临时的动乱都是可以纠正的,并不是朝廷管理治安不足的缘故!”
白道宁能听出来,林成双非常慌乱,已经开始强词夺理,前言不搭后语,显然他没想到白咏志为什么会现身——许是他本来已经把白咏志藏好了,是白咏志自己想出来。总之,跟林成双再行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真心话来,只能收获无尽的废话。他只是说了句:“好。”
林成双理了理头上的帽子,默默松了口气。
很快,白咏志正式出现,前呼后拥,从软轿上被人搀扶着下来——他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左右,行动迟缓,发福,脸上的皮肤泛起一层薄薄的皱纹,脖子却已经松弛得卷起来,像没充气的气球一样瘪着,随着他的动作飘荡。最明显的特征是,他拄着拐,没有右脚,似乎右腿至少从膝盖以下都不见袍裤以下固定物的痕迹。
白咏志与白道宁对视一眼,互相一揖,白道宁先勉强地说了一声:“皇叔?”
白咏志盯着他刚瘸的腿,语气倒是相当坦然:“道宁贤侄——皇兄现在还没有正式敕封你为皇子,但是我听说苏太傅已经认出你是皇兄亲生,我想苏太傅行事素来无误,因此就提前开始喊你为贤侄了,我想这不算太过于逾礼?”
白道宁露出淡淡笑容,直言道:“皇叔经验丰富,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是合理的。”
林成双用手巾擦了一下鬓角,突然插话:“啊,太子爷是第一次见王爷吧?四位小王爷现在应该都在京城,太子爷进京之后啊,就都能见到了。”他在“小王爷”一词上用力强调了一下。
薛佑歌默不作声,笑得跟等开戏一样欢乐。
白咏志打量着这个便宜侄子,幽幽说道:“我是第一次见道宁贤侄。道宁贤侄果然一表人才,不过怎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在这一点上变得跟老夫我一样了?”
白道宁不以为然“谢皇叔关心,我是暂时受伤,也许不久之后就会转好。”他听说过白咏志的腿也是在战争中丢掉的,据说是因为战事焦灼,所以延误了治疗时机,最后偶遇神医,全部截肢,在得以幸存。他在亥栗省听说是整条腿都没了,但是看白咏志还能走路,应该没有那么严重,至少还留着一段能够提供基本用力点。
白咏志“喔”了一声。
白道宁继续说:“听说皇叔的腿也是在战事中受伤的。”
“是的。”白咏志说,“不过我是在与东安罗作战时瘸掉的,我是为保卫大陶而伤,不是因剿匪内乱而伤的。”
白道宁说:“我既然身为皇子,便也有保家卫国之责,以后多半也会与东安罗作战、为保卫大陶而伤。”
林成双的语气里几乎带了一点谨慎:“王爷怎么在这会儿出来了,让我招待不周啊……两位,请,请,两位需要再喝一杯茶,细细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