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咏志这一席话让太监们更加惶恐,彻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道宁能猜到他在指桑骂槐,一边骂白元嘉,一边骂白道宁——白咏志一出门就开喷的理由,大概就是刚才白元嘉说以后要让白道宁亲政。白咏志这个觊觎皇位、实际上也有掌握一部分权力、但是仍然被皇帝白元嘉深深防范的皇弟破防了。
但骂就算了,白道宁又不怕被骂,反正被骂了也不会少两块肉。他立刻主动出言为太监们解围:“我不敢评论皇叔说的对不对,但是,依皇叔所言,这与太监们自身无关,皇叔何必迁怒于这些太监?”
白咏志看了他一眼,转过眼,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听到没?起来吧!”
太监们立刻都恭恭敬敬地又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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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房拜阁,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议事厅。白咏志自称要去找各个内阁成员,说既然皇上已经吩咐要让内阁自决,那么他们应该就已经开始正常办公,由詹事府来安排白道宁的各种事宜。而白咏志自然是去参与办公并叫人来见白道宁的,并让白道宁坐在阁中稍候。
在等待之际,白道宁问了一下封永逸关于藏宝图的事情:“我曾在夕露省得到一封藏宝图……”他第无数次重新复述了一遍图上的图案,以及自己得到过的相关消息,最后提问,“不知封教主是否知道这所谓博礼恪王宝藏的其他相关信息?”
封永逸恭敬回答:“禀告太子,对于这一宝藏传闻,包括对博礼恪王的了解程度。微臣所知,不多于海派唐长老。不过明派藏书要多于海派,若是太子对其他上靖省古代历史、包括博礼恪王本人历史有兴趣,我也愿意出借更多相关书籍……不过其中或许有一些还是驳纹语,或者华淂语、青野语的,如今中原与西疆交通断绝,这些语言,恐怕暂时找不到人翻译。”
白道宁并不想读这么多书:“这暂时不必。”
苏誉之则看起来仿佛突然恍然大悟:“若是太子敕封典礼能够顺利执行,仪式上是需要有上靖省省衙人士的,若是能找得到这样人,那请他来找回这些语言的人,应该不难吧?”
白道宁心想,从中原到上靖省,就算是商人一个来回都挺费劲,云睿范还专门跑来问过他有没有安全渠道能来回,这个人真的能找得到?
封永逸看起来愣了一下,然后尴尬地回答:“苏大人,我不知道礼部会如何安排……但是如今上靖省也是汉人多。就算能找得到少数民族的人,华淂人和青野人还好,只要识字,多半能认得原族文字。而且华淂语和青野语据说本身就颇多相似之处,互相学起来不难,所以只要找到一个,或者一族,就够用。但是驳纹语……大陶原三十四省境内应该就没多少人用驳纹语,这是个舶来品,我一时都想不到能去什么地方找他们。”
苏誉之大幅度缓缓点头:“原来如此,苏某受教了!”
随后白道宁又问了他比较关心的两件事,一是:“我方才听陛下说,有个所谓没有实权的女皇帝……?”
封永逸和苏誉之几乎同时“哦”了一声,封永逸主动解释:“这个是从前有一位游方道士做出的预言,说大陶会出一位女子,自称为皇帝,实则并无实权。不过那位道士此外同时还做过另外两个预言,全都没有实现,一个说上京会永远都是大陶之都,一个说蓟皇后会死于侍女之手。上京嘛,太子已经知道了;蓟皇后当年在城破前就已经投井自杀,以保清白了。”
白道宁不知道蓟皇后的事,但他是真的被这两个预言中的第一个给干无语了:“上京……那这个道士的预言不可信啊!”
封永逸尴尬地笑笑:“所以这第三个预言嘛……现在也没法儿证明它是假的。但是既然前两个预言都是假的,这大陶还有几个人会信剩下这个预言呢?不过我知道皇上一直惦记着大公主,可能真的希望大陶出个女皇帝,所以姑且信着这条传闻吧。”
苏誉之说:“听皇上语气,似乎对这条传闻也是将信将疑的。”
白道宁问:“我听说有一个与飞剑王死因有关的传闻,说他可能会死于某一位女子之手。因此我一听这个传闻,说这女子是皇帝,那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可能有能力去杀飞剑王的。所以我就想起来这件事了。”
“嗯。”封永逸点点头,“那个传闻就是因为算命者做出的一项预言已经成真,所以剩下两项,飞剑王和薄桑王都信以为真。不过我们大陶的这个预言,三条中已经有两条被证明是假的了,剩下这条还有谁信?这种传言,单想造谣而不用应证为真,这可不费力,我随时就可以说出几句:什么,简单一点的,我预言明天未时下雨、申时就停;复杂一点的,我预言太子您明年秋天订婚,大后年秋天皇上抱皇长孙。这种话,以后也不需要应验,我都是随口说出,一点难度都没有的。”
白道宁笑:“那就看明天未时会不会下雨了。”
封永逸哈哈一笑:“能有这种好事?那我就赶紧说,要大陶三年恢复中原十三省,五年光复全三十四省极盛时国土。这就要太子您一边抱长子,一边光复故土了!”
这种诙谐的说法,让白道宁同时联想到了黄拯的“三龙映鵩鸟赋”预言:据说黄拯在这首歌中所有的预言都是自证的,他假称自己看见了所谓的龙,又指使妾室谋害正妻,假以鵩鸟为名。
——但是,他在驱邪仪式上,在洗手盆里看到的那个龙影,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一点让白道宁依然感觉着隐约的不安,于是暗示性地提问:“封教主这样说,让我想到,我在稷契府曾听过另一个传闻,是反贼黄拯的,他说他接受的预言是‘三龙映鵩鸟赋’,自称见过三次水中的龙影,其妻又在鵩鸟进入房中后死去,所以他是预言中的所谓天选之人,因此觊觎皇权。
“不过,经薛大人查明,其实此人所谓应证预言之处,都是他自己穿凿附会的:那个自称见过龙影,显然是他自己编的;他夫人的死,其实也是他指使妾室下毒害死的。”
苏誉之也说:“确有此事,我伴随太子一路上,也在稷契府听说过这一传闻。”
封永逸倒是听得有些吃惊,但是不是那种惊惶,而是那种吃瓜群众的单纯震惊:“稷契府,黄拯是那个黄天宇家的人吗?”
白道宁和苏誉之都答是的。
封永逸先感慨了一声“黄天宇家的公子,居然也会在大陶治下造反,这让先辈的在天之灵怎么想!”随后就用很真诚的语气来表达了自己的吃瓜感想,“这种预言,居然有人信还不够,还去主动迎合啊,那这不是螳臂当车,自掘坟墓吗?”
白道宁盯着宫人端上来的茶水凝视了稍许,清澈的浅绿色水面隐约泛着小小的漩涡。他猜测封永逸或许还没有与唐永望那边的海派互通消息——唐永望当时肯定也看到了那条龙,他知道唯一神系的这几个教派内部之间互有联系。这条龙的消息传出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但他没必要冒这个险:他本来就可以按部就班先当太子,后当皇帝。
他不需要所谓预言的加成,来增加自己称帝的合法性——实在需要合法性加成的话,他不是还有那个从黄拯那儿薅过来的传国玉玺吗!
所以白道宁最后只是一笑:“封教主说得对,我也认为那黄拯实在是狂妄愚蠢!”
最后白道宁又问了第二个好奇之处:“封教主看起来与海派的唐长老年龄相差不大?”
看起来都是年纪很大,满脸皱纹,但是身子骨看起来还挺结实,步伐轻快,身手矫捷,没有像旁边的苏誉之一样脆弱得风蚀残年。
封永逸笑着回应:“是的,我只比唐长老小六岁。若是如太子这般年轻人,差六岁还算差得挺远;现在我是八十六岁的人,我觉得与唐长老的年龄相差无几了。”
白道宁问:“您与唐长老名字中共有一个‘永’字,是因为共同遵守辈分吗?”
封永逸看起来对这个问题相当诧异,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应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是明派教徒,他是海派教徒,虽然我们同属于唯一神信仰之下,但实际上我们两派差异颇多,我们的弟子从不一同排辈分起名。我的名字是父亲所起,唐长老的我不清楚。我们确实算是同辈,但我是独生子,我想,家严当时起名时,恐怕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我朝不兴避讳传统,所以就算同名也属常识,我们的名字中都出现了一个‘永’字,恐怕是巧合吧!”
白道宁也只能相信他的说法,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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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封永逸和唐永望确实遵守了同一个辈分,但他们同辈的人大多都死了,只有他们活到今天,后人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再去追查当年的往事了。
——而且京城有这么多鸽子,海派也豢养信鸽,鸽子飞起来当然比人快,封永逸早就接到过唐永望加急送来的信鸽了。
他只是在这里观察。老人总是有比年轻人还要更多的耐心,他在耐心地观察白道宁,这个据说见过龙的少年。
“这可能是一个骗局,有人在设计。也可能是一个巧合,偶尔出现龙一般影像的海市蜃楼。”唐永望在信里写,“也可能是一个预言。我告诉薛佑歌我不相信这种可能性,他似乎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