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焕点了点头,正色道:“确是如此。”
白道宁忍不住交握了一下双手,开始一边思考,一边观察着苏景焕的反应:“我知道,想来这位罗哲茂所怀疑的,只是我母亲当年是否能够为皇上守身如玉。这一点我当然能够保证!家母持身贞洁,绝无二心,没有改嫁,自我以后没有其他子女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了。”
苏景焕看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笑着点点头。
这让白道宁大胆猜测,他们所怀疑的只是他生母这边的问题——没有怀疑皇帝根本就没有干过这件事!既然最要紧的问题没有被怀疑,那他就放心了。
……稍微放心了一点点。
于是,白道宁说:“我持有皇上所给的信物,又已经被皇上亲口认可,这本来已经是确凿无疑之事了,若是如罗哲茂之辈要对这件事情产生怀疑,应该要他拿出些证据来的!”
苏景焕忙说“是的”。
白道宁继续说:“我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我本来都不需要做出任何证明的。在上古时期,我还听说过有用什么诸如滴血认亲这些法子的,这些方法不是已经被证实是假的、连官府都要向民间做宣传说不可信了吗?我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手段来证明我真是皇嗣。我现在只能想到三条间接方式来证明我真有天子血脉,宜承大统。恐怕这依然不能完全抵挡谣言侵袭,但我还是只能尽力去做:第一条,是我立志要做如祖辈父辈历史上做过的大事业。”
苏景焕的嘴角一下子忍不住往上飞,他大概自己也知道这个表现有点过分,立马干咳了一声,正色道:“太子殿下,实非我不敬……好吧,恐怕我确实不敬,请太子谅解:太子您的父皇没有做过什么大事业,您就算想要证明血统,也请不要跟皇上一样……太过保守谨慎,以至于失去优势,遭致失败。”
高情商:保守谨慎,错失先机,短暂地遭遇了失败。
低情商:懦弱龟缩,一事无成,随便受人摆布。
白道宁以前就是做老百姓的,当然听说过现在这个皇帝的情形——他也没有别的太多缺点,没有荒淫无度,没有滥杀无辜,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啥优点,隔壁优秀的君主竞争者不是狂飙炫酷如穿越者的大公主白煜缣,就是气吞万里、把大陶逼到南迁首都的东安罗皇帝栗子濯,还有人望颇高、战功卓著的旬密王白优明,能够反败为胜、力拒强敌于国门之外的六皇子、前太子白煜书,崛起于卒伍之间的草根郡王飞剑王苍志诚、薄桑王解鸿福。
相比之下,大陶皇帝白元嘉真是没什么可称道之处,既不善于做事,也不善于用人,跟着整个帝国江河日下的趋势一起顺水推舟,一路就把自己成功推到南逃了。
但是,白元嘉活活熬死了上述这群人中占二分之一的:白煜缣,白优明,白煜书。
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连苏景焕都没忍住,实在是夸不下去嘴,所以只能不太含蓄地说:“太子心怀壮志,小臣也不禁心向往之。依小人所见,当年大公主与六皇子都曾立志要光复我大陶的全部疆土,当年太祖更是曾胼手胝足打下整片江山,太子应该学这些皇族前辈……的志向。”
白道宁立刻说:“正是如此,我正是想要效仿太祖伟业,光复我大陶全四十三省疆土,以示我乃是太祖的正统后裔,受命于天!”
苏景焕显然也没真信,只是脸上露出假得不太明显的崇拜之情:“太子如此壮志,真令我辈折服!”
薛佑歌在旁边憋笑差点没憋住,干咳一声,问:“太子的志向确实很远大,所谓志大则才大、事业大,太子未来前途不可估量。等我大陶光复九州的那一天,全国上下将是何等欢腾景象,也令我心向往之啊!但是这一志向恐怕需要很久才能实现,太子您现在要用这一点来证明您乃是太祖的真正后裔,恐怕有点赶不及。”
白道宁从容道:“可惜,我接下来要说的后两点,其中第二点更来不及:是我的容貌肯定会随着时间变迁,越来越像皇上。我比皇上小六十岁,现在肯定相貌差别极大,以后就会越来越像,那我们的父子身份,自然毋庸置疑了!”
这点是他胡说的,反正容貌相似这种事情本来就很主观。要等到六十年后——不用等到六十年后,要是六年后他还没有控制住政局,那他就别混了。如果他能够控制住政局,那他就算长得依旧不像也没有什么关系嘛。更何况,都那个时候了,白元嘉也真的该死了!
苏景焕露出了微妙的震惊之色,脸上倒是笑容更甚:“……这一点,现在……恐怕看不太出来。以前的几位公主皇子,与皇上也没有长得很像。不过以前的公主皇子们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恐怕这需要时间过得久一些才能看得出来了。”
白道宁点点头,心想那我这个便宜父皇是真的克儿女啊……他表现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继续说:“这第三点,倒是能证明得很快,但是恐怕也最难切实证明:那就是我与父皇之间身为亲父子的感应。我能感到与父皇之间天生就生出亲近之心,我也能感到父皇对我的拳拳爱子之心,父皇对我是真心栽培,我想,这其中的真意,外人、臣民,也能多少感受到几分。”
苏景焕也依旧在赔笑:“是,所谓父母爱子之心最是强烈,即使是外人也能感受得到。”
白道宁朗声道:“父皇对我满怀殷切期待,因此对我悉心栽培,给予我许多便利,待我极好,若非亲父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苏景焕三人都连声应答“是是是”。
白道宁又叹一声:“可惜这件事说来是最难明显被证实的。其实父皇如此看重我,允许我尽早参与政事,这不是就已经体现出父子情深了吗?”
苏景焕三人继续连声答“是是是”。
白道宁继续说:“自古以来,父子血缘本就难以切实证明。我所能想到证明我乃是皇上亲生血脉的依据,也不过就是这三点。不过这些依据,要么需要的时间太晚,要么本身难以验证,这让我一时也无法分明证实自己的清白啊!”
苏景焕和萧博厚迅速对视一眼,转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太子殿下,清者自清!”
白道宁本来还想听听他的后续,结果苏景焕就卡在这一句话后面不动了,满脸情真意切,好像说“清者自清”就真的能还白道宁一个清白似的——虽说事实上好像也不是很清白,至少白道宁自己知道,他确实不是白元嘉的亲生儿子。
这让白道宁只能自己主动相询:“那么,内阁希望我如何处理这位罗哲茂呢?”
他已经有所预想,但还是打算先问问苏景焕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苏景焕立刻正色道:“内阁认为,若按章法来办,虽然我朝言罪向来宽大处理,但罗哲茂所言极为恶劣,事涉皇家名誉,按照大陶律,至少也应杖二十,并处罚铜。”
苏景焕微一停顿,继续说:“不过他的言论事涉皇家,尤其是牵涉到您的名誉,所以具体要如何判刑,您大可以有所斟酌——此外,虽说罗哲茂这一行为非常严峻,应该明正典刑,以儆天下,但这一谣言毕竟太难听了,幸而现在罗哲茂说的这些话仅限于我们少数人听过,还没有传出去。
“但如果太子殿下您想要按照大陶律正式处以杖刑或者罚铜的话,那罗哲茂所做、所说的话都会被记录到卷册上了。能够翻阅卷册的人很多,恐怕口舌稍有不慎,这些瞎话就会传到宫外、民间,这对太子您的名声大为不利啊!”
白道宁算是明白这么委婉的话背后的意思了:“所以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私下‘处理’掉他,然后随便编排一个罪名,这样他所讲的那些谣言就不会传出去了?”
苏景焕苦笑着摇摇头:“为了皇家名誉,我也不得不要提出这样有伤天和的谏言!”
萧博厚在旁边也长叹了一口气:“这岂不是有些不仁?”
苏景焕则立刻恢复严肃神色:“萧君此言有谬,在下并不认为这样就不仁。若是放纵这种谣言在市面上随意流传,就如同现在民间乱传关于‘五星出东方’织锦朝廷要如何安排一般,这种丑事的影响将不可估量!这就是妇人之仁了!而就算牺牲一个发了疯的明派长老,于我大陶整体并无阻碍,这仍然不算不仁。”
白道宁略作沉思,说:“我希望能够亲自去见这位罗长老,亲自将我是真正皇室血脉的道理讲给他听,并问问他能否保证受释之后不再传谣。”
苏景焕不假思索回道:“太子心怀仁义。”随后停顿稍许,才继续说,“这事应该也方便安排。因为罗哲茂身份原因,所以现在是封教主负责看守他,我之前代表内阁见他一面,也是经由封教主引导。所以太子想要见罗哲茂,我也得去问封教主的安排。”
他在暗示,因为罗哲茂是明派的人,所以出事之后,大陶就把锅甩给了明派教主封永逸——如果这个人跑了,或者这个人干过的事传了出去,那封永逸的锅就都甩不掉了。
——同时,如果白道宁想要选择杀人灭口的手段,封永逸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阻碍:不用担心这位老教主会格外护着他手底下的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