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完全落山，天空彻底黯淡的时候，少年终于踉踉跄跄的攀到了太初山腰的一个茅草屋前。
他先是迎着月光抹了把已经干净些的脸庞，而后才笑盈盈地打开屋门，“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你好好休息啊，糊什么伞。”
映着昏暗的烛火看到屋子里的一幕，云涯撇了撇嘴，却没有强行制止老人的动作。
“哈哈。”不久后，瘫在床上的古沙看着自己的“杰作”笑了两声，之后才望向正在做饭的孙子，道：“爷爷教给你的大法术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学？”
云涯冷哼一声，对这个从不爱惜身体的爷爷有些无奈，但他还是举拳傲然道：“早就能感知到身上痒痒了，现在能打五六个壮汉嘞。”
“嗯。”看到自家孙子这样神气，老人满意地直点头，笑道：“成功感知到灵气像沙子一样流动，算是进入成沙的第一层境界，知沙。大孙子未来可期啊。”
被这样夸赞，云涯嘴角不由勾起，心情好转一分，他朗声道：“等我破入聚沙境界就能和爷爷打个平手，以后家里就靠我养了。”
老人笑得愈发畅快，完全是皮包骨的脸颊也红润一分，嘴中不断重复着，“可以，可以，不错，不错……”
下一刻，古沙的嗓音顿止，屋子陷入了沉寂，只留下少年炒菜的声音。
好似经过了一番思索，老人的面色终于舒缓，他将云涯叫到床头，拿起枕边早已准备好的玉蝉递给对方，笑吟吟道：“以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传家宝该给你了。”
已经俯身抬手的少年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发木，手臂不由地颤栗，他的目光死盯着这个身形逐渐模糊的老者，胸腔内好似积水一般沉重……
“菜糊了。”
少年终究不愿接过玉蝉，快步回到锅前继续炒菜。
……
“你该长大了。”
“还没呢。”
昏暗的小屋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唯有锅铲摆弄的声音不断响起，以及一缕缕苦涩的水汽蒸腾……
“咳咳”声突然在云涯身旁响彻，老人拖拽着残躯拄着刚做好的油纸伞走到了那里。
他浑浊不堪的双眼不断在少年身上扫视，看着粗布衣衫的破败，盯着那一个个结痂与新增的划蹭……
他的眼中闪过一幅又一幅惊险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少年这些天的经历，对方一直隐瞒的事情。
老人身形突然下沉，脊背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佝偻，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亲手将那只古朴的玉蝉系在少年腰间。
“晚年有你的陪伴，爷爷很高兴。”
……
焦糊的炒菜端上桌子时，一声惊雷响彻在天际，下一刻，磅礴的大雨砸下，汹涌的阴风在黑夜里怒号。
过去的十几年里，无论暴雨如何倾盆，狂风怎样咆哮，都稳如泰山的茅草屋却在今夜开始凌乱，无助地摇摆……
老人尝了一口稍显咸涩的野菜后就把碗筷放下，缓慢地将头抬起，目光穿透了屋顶，看见了那森森凉意。
他最后一次抚摸自己孙儿的额头，眉眼间尽是慈善，“去吧，拿着这把油纸伞，到山下找姚铁匠。”
少年没有答话，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爷爷为何突然像是变了个人般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只是拿出了两只从未使用过的酒杯，斟满浊酒……
狂风呼呼地砸落，成片的雨水将人间洗刷，云涯撑着崭新的油纸伞，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
风雨飘摇的茅草屋里，老人提着酒壶一杯一杯地给自己倒酒，心中尽是少年在泥泞山路上奔跑的身影。
半刻时间，壶中的最后一杯酒下肚，老人的茅草屋彻底被风雨撕碎，苍凉孤寂的身形暴露在天地间。
穹顶之上，电闪雷鸣，暴风骤雨……
“你们这些家伙，当真是心急啊。”老人仰天发出叹息。
“古沙，好久不见。”
有惊雷划过，一道沉静的话语自苍穹坠落。
“前辈大限将至，特来送你。”第二道声音响起。
“先生授法之恩，华光一脉不敢忘记。”
随着第三道雷音轰鸣，天空瞬间闪起无穷的闪电，十几道闷雷在同一时刻炸起。
这是大修士的传声之法，将神念混在雷霆当中，传进目标人耳中意思会表达的无比明确，外人耳中却只有轰轰雷音。
“行了。”
古沙冷哼一声，不再仰望天空，而是将那些被风雨打的不成样子的饭菜送进口中，没好气道：“一个老的带着一群小的干什么来了。”
雷霆闪过，最先出声的人开口，“世间最后一位神尊将死，我等为避免天外天大乱，特在第一时间讨要神器。”
“晚辈想借灵族善恶本源一观，以镇轮回。”
“华光一脉愿与先生后人联姻，助其登临绝巅。”
三道声音过后又是一片雷音嘈杂。
就着雨水吞下一口馒头后古沙懒洋洋开口，“一万七千年了，我的身体都被拖垮了，更何况那神器，至于那本源……”
老人摇了摇头，嗤笑道：“即将消磨殆尽，你也不用想了，灵族轮回之事自有玄冥司处置。”
“华光的小子，送你两个字，滚蛋！”
话音落下，天空顿时寒风凛凛，无尽的雷霆滚落，黑云直接压在古沙头顶，其中的闪电化作刀锋，暴雨化作利剑，疯狂地劈砍在其躯壳。
面对这些，即便衣衫已经破败，血肉被雷霆箭雨劈得焦黑，发丝随着鲜血淌落在地，老人也没有丝毫畏惧，只是在胸中默默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雷霆与骤雨持续了足足一刻钟，让古沙周身回荡着的神华彻底消散，只剩一具枯骨。
携着神念的闷雷再度响起，“莫要欺辱我等了，大灾来临前神器可以长存，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另一道声音紧随而来，“你知道的，灵族需要制衡。”
那个“老的”再度开口，“你的后人可以交给他人辅导，我也可以保证华光一脉不会做出扼杀之举，前提是将神器借与我。”
下一刻，天空再度被雷霆充斥，一道道神念与话语冲进老人神海，皆表明愿意将古沙后人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惺惺作态。”
老人冷哼，听得烦了，挥手就将无尽电光扫灭，他仰天大喝，“既然都这么好心，那就立个‘君子’之约吧！”
“你找死！”
“去死吧！”
……
感受到天地法则突然改变，闷雷瞬间炸响，源源不断的雷霆咆哮着砸下，仿若带着无尽的怨恨。
但那具漆黑的骨架却毫不在意，沐浴在电光之下，反而显得无比圣洁，他大笑着张开双手，躯干在雷雨间不断化作齑粉，消磨于世间。
轰的一声！
枯骨彻底涅灭的时候，整整八十一根翠绿色的神木突然出现，自他的心口而来，化作一团赤红的火焰卷起，直接将周遭的黑云与雷霆燃灭，进而包裹整片苍穹。
“想不到在天外天还有人以灵木供奉你。”
愕然声响起，雷霆顿止了刹那。
但很快，那个“老的”就继续开口了，嗓音回荡在整片天地，落进每一个生灵心中，“古沙，你胸中的郁火如此灼烈，是为了那漏网的后人吗。”
咔嚓一声，一座比山峦还要粗壮的雷霆劈下，象征着无尽的天罚。
这一刻，烈火灼天，惊雷吞山。
……
太初山脚下，早已淅沥的雨水间，打着油纸伞的少年孤零零地站着，他死死咬着嘴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