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姆,听起来很老,看上去却是位中年美妇。
“汤没有上来,却献上来一位英俊后生,你们三个小鬼头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老姆的声音深沉而有磁性,听在耳中,非常舒适,只可惜,她的面容冷若冰霜。
此刻,她正坐在一把斑斓虎皮交椅中,浑身锦绣灿然生辉,显得雍容华贵。脚下的虎头张着血盆大口,怒目圆睁,胡须戟张,依旧保留着生前那令人恐惧的威势。
这到底是个什么老妖?叶升捉摸不透。
金发女郎道:“启禀老姆,这人说他爹是叶天梁,这叶天梁是何方神圣?”
老姆沉吟片刻道:“叶天梁?是不是那个修仙入魔的人?”
叶升依照叶洛的提示回答:“是!”
“据说,他可是万年一遇的仙根,怎会入魔了呢?”
“我也不清楚,但我会查清楚!”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你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老姆料事如神,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假如叶洛说自己父亲还活着,或许还能震慑她们,但他不愿拿自己父亲的生死大事骗人,便照实禀报。
“怎么死的?”
“家父修仙入魔,成为武林公敌,被七品道纠集三宗四派围攻,战死在苍梧山下。”
“哼,既已成魔,便不再为人间仙道所容,令尊为何不到罗刹之域来?此地乃妖魔放逐之地,崇尚丛林法则,只要本事够大,妖魔鬼怪都可自在生活。”老姆的声音依旧冷漠。
“不知道,或许他还留恋人界吧?”
“哼,这不知道,那不清楚,你这个儿子是怎么当的?”
“我与父亲不对付,父亲瞧我不顺眼,常对我又打又骂,所以我一直躲着他。”
“也不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我瞧你一副要死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被人引诱,丧失了元精,”说到这里,叶升见金发女郎抿着嘴笑,而鹅蛋脸和小花貂则露出了忸怩神色,显然,她们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父亲死后,又被仇人追杀,就沦落成这样了。”
“不光是丧失元精吧?你的阳气被人榨取殆尽,能活到现在已属奇迹。哼哼,你遇到妖啦!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想说。”叶洛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样子,你还钟情于她,她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还不愿说她名字,分明是想护着她。不想说就不想说,我们也不稀罕。小婉,仙儿,小花貂,你们把他带下去,接着炖。”老姆表情和声音一如既往地冷。
“你爸爸的名头不顶用啊!”叶升心里对叶洛说,嘴里却喊道:“啊,你们聊得这么投机,你还要炖我?”
金发女郎小婉陪着笑脸道:“此人长相尚可,老姆何不留他一段时日,等玩腻了再炖。”
老姆再次打量叶升,就像在看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他模样虽好,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我留他做什么?光看么?哼,你老姆我什么样的花美男没有见过?还稀罕他?”
小花貂恭敬地道:“老姆不是在炼制新丹药么?何不拿他试药?”
老姆沉吟片刻道:“嗯,有道理,好,从今往后,你就是锦衣老姆座下的试药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身躯是我的,须得用我的名字!”叶洛向叶升嚷道。
我这个人,本只想老老实实做个与世无争的麻农,结果呢?工作苦逼不说,女朋友还被人抢走了,现在魂穿了,连个名字都要被你夺走?扯淡!你的身躯我做主......可是,你叶洛也怪可怜的。
“喂,说话呀!”小婉看叶升发呆,忍不住催促起来,“老姆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姓叶名升,字洛,你们叫我叶升叶洛都行!”叶升灵机一动,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虽然控制着身躯,却也不能把人家叶洛挤没了----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机智。
“叶升,你到底是个老实人,怪不得女朋友会别人抢走!其实就用你的名字,我也奈何不了你。”脑海之中,叶洛叹息道。
是啊!在我的世界里,“老实”都成特么贬义词了。叶升也跟着叹息。
小婉道:“什么叶升叶洛乱七八糟的,以后就叫你小叶子吧,老姆,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便好,”锦衣老姆打了个哈欠,“鲜汤没有喝上,我也困了,都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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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叶升就在这锦衣老姆这里安顿了下来,此地是登仙峡内一处山间盆地,名叫仰天窝子,方圆数十公里内,住着近五十户妖,听起来蛮稀疏,可对于妖而言,已然十分拥挤。
那三名女子都是锦衣老姆的养女:金发女郎叫猫小婉,狸猫精,六百年修为;鹅蛋脸是狸仙儿,狐狸精,五百余年修为;小花貂是一只花狐貂,三百多年修为。
至于锦衣老姆是什么精怪,她们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她已有一千五百多年修为,早已脱离本相,再修练个一二百年,就能初证仙果,登入仙界,真正长生不死。
“老姆面冷心热,我们三个都受她养育护佑,才得以在这罗刹之域存活。”说起锦衣老姆,狸仙儿一脸感激,接着又替她辩护,“她只是想把你这个‘人’炖了,其实对你并无恶意。”
她只是想把我这个“人”炖了,其实对我并无恶意,这话听起来别扭,细品却有道理:我要杀鸡吃肉,心里对刀下的这只鸡并无恶意。
“你放心吧,仙儿姐姐,她不炖我,我就已经感恩戴德啦,绝不会对她有丝毫不满。”叶升觉得“仙儿姐姐”这一声叫得十分肉麻,自己的笑容肯定也很轻浮。
我不是这样的人啊,难道这个叶洛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
“放屁,我可没有影响你,我还没这本事!”叶洛喊起了冤,“见美人而忘形,这些都是你的另一面,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我可是彬彬君子,怎么见美人而忘形呢?叶升干咳一声,收起了笑容。
三姐妹在无忧峰下抓雪蛇时,在雪窝里发现了叶洛,当时他浑身僵硬,呼吸与脉搏全无,就是一具死尸。
于是她们将他捡回来,洗洗扔锅里炖汤,以此孝敬锦衣老姆----当然,姐妹们也能跟着大快朵颐。
妖精们一直认为,人乃万物之灵,吃了就能增加灵气,提升修为。
老话说得好,吃啥补啥,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要不是那锅温水,要不是恰好叶升魂穿过来激活躯体,叶洛已经成鬼界一员,真正死去。
尽管活了过来,可叶洛的魂魄仍十分虚弱,无法驱动自己的身体,就连说话动嘴皮子这种小事,都要由叶升代劳。
“跟我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女娃,你们看见她了么?”叶洛问猫小婉。
为了给邱青云、李不黑争取一线生机,叶洛选择与苗芽儿同归于尽,尽管岭南草鬼吉拉家族也是他杀父仇人之一,可他叶洛天生的怜香惜玉,打心眼里不愿那个长相甜美可爱的苗芽儿死掉。
“就见到你一个,你能活下来,已是上天难得的眷顾。她呀,不是摔死就是冻死,不是冻死就是被雪蛇吞了,不是被雪蛇吞了就是被其他妖捡去煮了,总之,她死定了。”猫小婉声如连珠,一连串“不是就是”整得人苗芽儿不死都不好意思。
………
夜阑人静,叶升躺在柴房中,身上所盖,身下所铺,都是破旧兽皮,寒气透过大坑小洞钻进躯体,令他辗转难眠。
“说来好笑,一个月前,我还锦衣玉食,花天酒地,如今到好,惶惶如丧家之犬,半死不活,寄人篱下,家父要是知道我过这种日子,非得气活了不可。”叶洛苦笑着说道。
“我以前是码农……”
“什么是马农,种马……养马的农民么?”
“不是种马,更不养马,而是当牛做马,996,007……算啦,说多了你也不懂,天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工作,每天殚精竭虑挣钱谋生,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现在还没有之前苦逼,至少我不用趴在电脑前调那些幽灵一般的bug,不用思考买房结婚生娃还房贷这些糟心事,更不用费尽心思哄女朋友开心。”
“你就是不魂穿,也不用哄她开心啦,她不是把你甩了么?”
“哦,那倒也是。说起来还挺奇怪,魂穿之后,失恋对我的折磨也减轻了,好像……无所谓了。”
“那你还愿意回去么?”
“当然愿意!”叶升果断回答。
“……你特么就是贱!”
“我要真死了,谁给我父母养老?”
“这倒也是!你魂穿绝非偶然,肯定是某种超级力量操纵,据我所知,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天界大神,其目的为何,不得而知。你要想搞清楚来龙去脉并返回,就得跟我修仙,等你本事够大了,就闹他个天翻地覆,到时自然有神来找你。”
“咱们这身子骨,说死就死了,还谈什么修仙?都怪你,小小年纪浪荡个什么劲儿?身子坏了,还特么连累我。”
“哎,往前看,美好往事就不用再提了。”
………
………
叶升身子孱弱,走个路都摇摇欲坠,照样不耽误三女架着他到处采药、捕猎。
开始的时候,他偎红依翠,亲近芳泽,心里快活,倒也不觉得疲劳。
可这好景不长,猫小婉和狸仙儿便开启了折磨叶升的模式。
恶作剧花样百出,比如走着走着突然伸腿一拌,叶升或摔倒或滚落山崖,比如突然把叶升推入深深的雪窝之中,再比如变着花样喂叶升各种毒性较弱的药材……每当恶作剧得逞,二女都会开心地拍手大笑。
妖精就是妖精,专喜欢害人!
每当叶升躺在雪地上喊痛、手忙脚乱地在雪窝中挣扎或趴在雪地里上吐下泻时,心里总会愤愤不平。
哼,等老子身体恢复,有你们好看!到那时,看你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猫小婉整日里嘻嘻哈哈,捉弄起叶升来数她最来劲。
狸仙儿看上去温柔可人,但下手却又阴又狠,那些比较折磨人的恶作剧皆是她的杰作。
叶升渐渐明白,此时的自己在她们眼中,就是解闷的玩物。
她们在老姆面前替自己说情多半不是看上了自己,而仅仅是想弄一个帅哥当宠物一样玩耍。
每当叶升拖着即将散架的身躯回到柴房歇息时,他都能深切感受到这种寄人篱下之苦。
但小花貂不同,有时候她虽然也会跟着她们笑,可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会替叶升鸣不平。
叶升最喜欢看着小脸通红的她对着姐姐们大喊:“你们太过分啦!”每当这时候,猫小婉和狸仙儿就会笑得更加开心。
叶升打心底暗暗感激小花貂,竭尽所能帮她采药,在他看来,小花貂就是位炼药奇才。
她那小小的脑瓜中装着对无数种药材及其药性和药效细致而深入的了解,这倒也罢了,她对研磨、提取、配方、鼎器及火候等炮制、炼制过程的精通更令人惊奇和钦佩。
没过几日,叶升就从小花貂那里学了一堆药材知识:
雪灵子,静心养性,安神定魄,与雪蛇伴生的雪灵子还可解百毒。
龙爪草,据说为龙行经过而生,极其稀有,具备神力,小则固本培元,大则起死回生。
落星花,生于流星坠落之处,食之可生元炁,聚灵力,迅速提升修为,由此花练出的落星丹,价值千金。
噬魂蕨,其汁液剧毒,即便是神仙,食之照样魂飞魄散。
一点红,形如猞猁,不过通体雪白,头生双角,角似冰雕,只尾尖一点血红,角和尾皆可入药,角吸天地之灵气,尾集百草之精华,以角炼药,可返先天之精,尾尖一点红被称作活灵丹,食之强身健体,增益元气,延长寿命,解百毒。
雪蛇,通体雪白,十分机敏,虽携带剧毒,却浑身是宝,药用无数,可助精返为炁,炁炼为神,神还为虚,乃辅助修仙之无上佳品。
……
当然,这些都是珍稀药材,不涉极险之地不可得,命丢了而药未采到的情形时常发生。
常见的药材还有雪灵芝、凤尾草、珊瑚石、愣头鹅、懵懂兽、人……
他们每天所采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常见药材,偶尔弄到一株小小的龙爪草或者落星花,能让他们兴奋半天。
有时,他们会到无忧峰下捕捉雪蛇和一点红,只不过次次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