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渡口离殷徊的墓不远,这里有许多撑着灵船的船夫,他们会将来到此处的鬼魅送往奈何桥。
但因富人热衷养鬼魂而施巫术,渡口也有许多买卖魂灵的人假扮成船夫的模样。
轮回河的模样,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河水在夜中泛起绿色荧光,灵船在浪涌上摇曳,敕灵伞到了河边便可以收起,云琇推一把殷徊,下巴朝灵船点点:“坐上去。”
没了伞,殷徊身影彻底暴露在旷离许久的人世。
云琇扫一眼河中船夫面孔,看到个眼熟的,便拉着殷徊走过去,跟那人对暗号,用以区分真正的船夫和买卖魂灵的巫师。
“几号船?”
“夜半子时,第二趟。”
“几行路?”
“三条。”
“几——”
“琇琇。”殷徊骤然出声喊她。
这称呼亲昵,云琇听的皱眉,抬头看向身后的他:“嗯?”
船舶摇曳,云琇与殷徊站在渡口,他衣袍被风吹起,如同一只夜中白蝶。
“真的不能留下我吗?”
云琇毫不犹豫:“不能。”
帷帽内,少年眼圈泛红。
殷徊一字一顿道:
“那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听到音色里的哽咽,云琇略一顿,而后嗤笑一声。
事实上,殷徊被云琇唤醒,他不能违逆云琇的要求,若要强求,极可能魂散魂消,永世不得超生。
船夫催促着,云琇声音放缓,得露一丝温和:“我会为你燃烛七日,希望你能得一个好去处。”
已经登船的人背对着她,不做声。
桅杆朝岸上一使力,船幽幽离岸,殷徊转头,只看到云琇利落走远的背影。
帷帽下,少年声音诡异喃喃:
“不要我?”
“不可以的,琇琇。”
——
云琇从渡口回到墓中,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她没睡,只期待着子时过去,功业谱多上一笔。
可云琇等着等着,等到……少了两笔?!
“……”
她脸色难看,不用细想,便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殷徊!
云琇撑伞出墓,疾速往渡口赶去,这次的速度比方才快上许多。
等到了河边,云琇看到安静河面,她的心直往下沉,脚下踩在什么东西上,差点绊倒。
云琇脚步一顿,低头往后退。
一条手臂在她脚下。
人的,手臂。
暗绿色的河流平静犹如死水,方才那个与云琇交谈的船夫尸体正漂浮在河中。
他是买卖魂灵的巫师……
她方才把殷徊交给了他?!
那巫师周身鬼气萦绕,不多时便被水吞噬。
四处寂静,云琇捏紧伞柄。
方才与那船夫核过暗号,可问到第三个问题时被殷徊打断,云琇便未再继续问下去。
是她大意了,这样草率地对待殷徊的魂灵,合该扣她功业。
她亲自唤醒的人,与她羁绊最深,云琇这样随意对待,是守墓人大忌。
十年才只得八条功业,云琇有些急,结果就这么马虎一次,直接少了两条功业。
三年白干。
云琇不知方才她走后这里发生了什么,可功业谱少了两笔,便足以说明殷徊现在的状况不会好。
枯草被河水泡的糜烂不堪,河边泥泞崎岖,云琇裙摆染上脏污,又走了几步,直到看见不远处河边一道白色身影,她紧蹙的眉心渐平。
“殷徊。”
她喊他。
那道身影趴在地上,薄的还没杂草高。
云琇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拍了拍他肩膀,又喊了一声:“殷徊。”
他一瑟缩,没醒。
云琇轻飘飘地将他翻了过来,而后动作一顿。
少年眼窝很深,眉骨轮廓分明,眼皮紧闭,脸白的比他衣服还甚。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他脸上有一道疤。
自左额向下,一路宛如刀凿开肌骨皮肉,蜿蜒到唇边,劈开他半张脸,虫一般虬结。
下雨了。
淋湿的发糊作一团贴在他脸上,整个身躯落魄地像随时都会消散。
云琇眯眼,两根手指捏住殷徊下巴,将那道疤看了个仔细。
少年头颅随她动作抬高。
轮回渡口的雨掺了若有若无的腥气,河中溺着三两亡灵,河水里萤绿的光影交驳闪烁,波光粼粼地投在暗边。
折腾半天的人睁眼。
他方才杀了那假扮船夫的巫师,耗费了全部力量,这会儿才恢复意识。
云琇缓缓和一双干净的眼对上。
他鼻梁很高,眼窝处绪上一汪水,流不下去,就那样停在他眼窝中。
那处的水越来越深,将他漆黑眼珠泡的润亮。
像泪。
或者就是泪。
“琇琇。”音色嘶哑破碎,他又这样唤。
几分眷念,剩下全是病态。
放在下巴处的手指温热,如一缕文火,烧干他滔心苦海,熨平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