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走了,主父偃进来了。
他躬身道,“夫人还是坐下吧,站着费力。”
陈阿娇看着他那淡定的表情,忽地一笑,依言坐下了,手搭在自己的腹部,似笑非笑问道,“看你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想必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吧,”
主父偃一低头,“不敢,不过是方才拜访了汲黯,他很高兴罢了。”
“汲黯,也对,他恨张汤入骨,恨不能让他死,如今张汤落难,他必定是第一个高兴起来的。”陈阿娇自语了一声,却觉得张汤太可怜,也感叹刘彻的无情,不过只要一想到这由头,她就浑身不舒服,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引起了腥风血雨了么?
“你且坐下。”
主父偃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淡淡的说辞,坐下来,却道:“夫人没有应对的方法吗?”
陈阿娇将自己手中的人脉过了一遍,她拉拢的奸猾之辈都算是平常跟张汤仇怨比较大的人,毕竟张汤是清官又是酷吏,他们那些人敢收受她的贿赂,便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员了,跟张汤这种人可以算是天生的不对盘。
用不上,她这边的人竟然都用不上。
再一次觉得自己手中的资源太少啊。
可是她在孕中,这些事情实在处理不过来,也只能将就着一阵,等再过三四月,孩子出世了,一切都好了。
“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近日你出手颇为阔绰,可结识到了什么人物?”
主父偃摸摸鼻子,“我这出手阔绰,还不是因夫人您在背后撑着吗?不过细细一想,还真的没什么人能够用,他们肯跟我交往,也就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巴不得看张汤死了,若是别的事情求着办还行,可是张汤这个怕是万万不能,并且依在下看来,谁去给张汤说情谁倒霉,要是夫人您去,更是火上浇油。”
陈阿娇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看着主父偃那表情,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是嘴皮子油滑,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交往方式,你既然能够扮流氓,又为什么不能扮作是正经人跟正直的官员以君子之礼相交呢?此事按下不说,说张汤——你回来的时候分明是已经知道了解决的办法,你说说吧。”
“在下认识的人的确不多,不过方才在汲黯府上,他说除非是有什么不得不让陛下动摇的人出言为张汤求情,才有可能让陛下点头放任,赦免张汤。”
主父偃回想起汲黯那眼神,当真是透心凉。
这人跟人之间的积怨怎么就能那么深呢?
廷尉张汤,他这个廷尉到底是跟多少人结了仇啊?
连陈阿娇都头疼了,她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酷吏背后唯一的支撑,也是最大的支撑就是皇帝,一旦皇帝准备将他们推开,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这个时候便该群起而攻之了。”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再不解决张大人的事情,张大人会——”
主父偃说到最后几个字,却迟疑了,他看向了陈阿娇。
陈阿娇弯了弯唇,笑容却淡得看不见了,“会死。”
会死。
两个字。
轻描淡写。
主父偃没有想到她能够用这样不经意的口气,说出如此沉重,便是连自己也要仔细斟酌好几番的词来。
“为今之计,只能看看,有没有什么刘彻特别信服的人去劝劝他了。”陈阿娇这样说道。
主父偃立刻笑了:“总不能叫东方朔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陈阿娇看向院墙外面,隔壁就是东方朔的院落了,不过现在已经是人去宅空,若说刘彻最信服的人,除了东方朔能拿出来,别人是不行的了。
董仲舒太老,公孙弘不过也是个机巧之辈,这些人都是陈阿娇无法拉拢的,也根本拉拢不了。
“等东方朔,还不如直接给张汤一尊鸩酒。”陈阿娇冷笑了一声,又解释道,“你往日不知,张汤处处针对东方朔,东方朔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喜他刀笔吏之流,只怕就是在这里也不会为张汤求情。更何况此人算天算地,他根本不用多做什么,多方考虑,怕就知道张汤是什么结局了。
张汤现在应该是死不了的,他还要经办淮南王谋反一案,历史的轨迹不是蝴蝶的翅膀能够轻易改变。
东方朔,本已经是冒着仙气儿的人了,根本不会参与到这种事情上来。
陈阿娇说的这是实话,可是主父偃听着心里又不舒服了,“东方朔是仙人,不过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陈阿娇压下心中纷繁的思绪,听到这句话,却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地奇怪:“我怎么觉得你不喜欢东方朔?”
她这话一出口,忽然又记起来,主父偃曾经拿着东方朔写的东西,说那是“妖言惑众”,曾经的张汤怕也是常常将这样的话挂在嘴边的。
都说东方朔是妖言惑众,可是刘彻将东方朔奉为神明。
他是个不世出的神鬼之才。
主父偃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他行文的时候带着狂傲之气,那竹简简直让人越看越愤怒。”
……
陈阿娇无言,她其实也有这个感觉——东方朔此人的竹简,简直就像是一种炫耀。
她叹了口气,决定还是不谈这话题,办法她方才已经想到了:“你跟汲黯的关系还不错。”
“是。”主父偃皱了一下眉,“可是他不是恨张汤入骨吗?难道要汲黯去喂张汤说情,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陈阿娇心说她要是真的这么想简直是要蠢死了,“我看上去就那么蠢吗?”
主父偃一下讷讷说不出话来,很久才道:“夫人有何妙计?”
“汲黯与武安侯田蚡不合,张汤曾是汲黯举荐上去的,宁成对张汤有知遇之恩,这田蚡也是不差。他举荐上去的人出了事,他没什么表示也不好。又因为汲黯厌恶张汤,故而连带着也厌恶田蚡,曾在不少场合对田蚡出言不逊,不过田蚡忌惮着刘彻,没有深加追究。”
她只将这话说了一半,然后便不说了。
主父偃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武安侯田蚡乃是当今王太后的胞弟,乃是刘彻的舅舅,后来被封为武安侯,可是说是位高权重一时,汲黯跟张汤之间的仇怨自然是不必说了,可是武安侯田蚡跟汲黯之间还有这一段恩怨,这便有了可乘之机了。
“您的意思是……”
“别人借刀杀人,我们便借汲黯激武安候去刘彻那里说吧。张汤死不了的,不过是多受些苦。”虽则一切都是历史注定了的,但是没有人去为了张汤的脱困努力,历史……也许就会被改变吧?
这种模糊地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却始终也摸不出脉络的感觉,让陈阿娇觉得有心无力。
她看了主父偃一眼,“你怎么了?”
主父偃回过神来,摇头道:“只是在想要用什么话去激怒汲黯而已。”
陈阿娇看着他毫无愧意的表情,奇怪道:“你就不觉得坑害自己的朋友有些不对吗?”
“我这哪里是坑害他?汲黯愚直,怎么说都是没错的,反正皇帝知道他忠,这一手棋可能会救了张汤,可是同时也在陛下的心中埋下了猜疑的影子,田蚡出面回护张汤,不管是不是受汲黯激怒,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解救了自己举荐上去的人,并且保住了他。夫人算计得很精妙。”
主父偃一字一句地分析了出来,可是最末一句“算计得很精妙”却让人有些听不懂。
不过陈阿娇是听得懂的,她端起茶来,这是很淡的茶,不是茶叶泡的,而是外面采摘的嫩叶,用热水冲出来的,难为赵婉画还有这个心思,她日子过得很舒心。轻轻地吹了一口茶,陈阿娇不动声色道:“我才没算计什么呢,你想多了,这都是巧合。”
主父偃听她这么说,也不反驳,只是一笑,“夫人早些休息,在下告辞。”
陈阿娇点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待到主父偃走到了门边的时候,她才抬头看去。
主父偃也是越发深不可测了,不过这人——
一面看着东方朔的竹简,一面还要将这人骂个狗血淋头,这到底是什么心理?
也许是因为东方朔的东西写得实在太好,也许也因为东方朔的口气实在太欠扁。
他站在很高的高度上,以一种俯视的笔触来描绘天下大事,如果不看东方朔的竹简,只看他人的外表,会觉得这是一个相当谦逊的人,只可惜,看了才知道,这人根本自负而狂妄。
更可惜的是,他有狂妄的资本。
陈阿娇觉得这样的人生在世上简直就是一种浪费,人聪明到这种程度,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了,活着也没意思。
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死的。
主父偃说陈阿娇算计,其实她还真的是在算计。
她不信刘彻真的就这么昏庸,会将张汤置于死地,张汤跟刘彻认识这么多年,不说功劳苦劳,私交也是甚笃,刘彻不会杀张汤的,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他应当是要警告张汤,他毕竟是皇帝,天子的尊严是不应受到侵犯的,同时也算是敲山震虎,连张汤这种刘彻倚重的心腹都能被他辣手罚下来,对付别人,刘彻也不会手软。
如果陈阿娇是刘彻的话,她设身处地地那么一想,张汤已经受到了责罚,按理说不杀他,就该这样了事了,可是刘彻偏偏将张汤下了大狱,接下来如果是刘彻的话——便是要看看众人对张汤的态度了。
只是总归还是要拿个人上去说情,才能对了刘彻的心意,这样好顺势将张汤给放了。
整件事情解决得很简单,甚至顺利到出乎意料,主父偃次日去了拜访了汲黯,二人饮酒的时候,主父偃出言诋毁张汤,还说张汤曾在陈阿娇面前说过汲黯哪里哪里不好,其实这些话都是陈阿娇自己说的,跟张汤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阿娇说汲黯愚直的时候,那语气神态都被主父偃狡诈地安到了张汤的脸上,说得那是绘声绘色,不过他也就是装作随口一提的模样。汲黯不是什么蠢货,他虽愚直,这心眼还是有的,要是过了头了,被汲黯看出什么来,才真的是得不偿失。
他跟陈阿娇说自己怎么怎么做的时候,差点没把陈阿娇笑死,等说到自己在汲黯面前抹黑张汤的时候,陈阿娇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很久才捧腹大笑起来:“主父偃啊主父偃,此事若让张汤知道,你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主父偃可怜兮兮地坐在那里,将双手握起来:“夫人啊,我这人生已经如此艰辛,您何必还来吓我呢?”
“竟然敢把我说的话转嫁到张汤的身上,竟然还衔接得滴水不漏,把张汤黑了个底儿朝天,就算我不说,你这事儿他迟早也会知道的。”陈阿娇又笑起来。
她这举动,看得主父偃心颤,忙伸手道:“夫人夫人,您别笑了……”
这孕妇怎么还这么没注意?
在主父偃去汲黯面前嘀嘀咕咕,顺便还诋毁了田蚡之后,汲黯虽然算个聪明人,但是因为此前与张汤田蚡之流有旧怨,彼此看不顺眼,第三日上朝的时候就直接参了张汤和田蚡一本,说张汤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刘彻尚未发话,田蚡就觉得委屈了,心说我他娘的这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以前就是张汤每次参这个一本,参那个一本,自己都提心吊胆,担心这小子参到自己的身上,毕竟张汤就是那死德性,不认人,只认律,谁遇到他谁倒霉!田蚡早就跟张汤划清了界限,没准备再接触,只是祈祷这祸事千万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这皇帝舅舅还当得好好的,武安侯之尊呢——嘿,今天怕是出门没算好时辰,刚上朝就被这有毛病的汲黯给参一本。
呸,我还结党营私呢!
田蚡心中愤怒,当下那短胡子一吹就跟汲黯在朝堂上吵了起来,“你汲黯是仗着自己愚直愚直,汲黯汲黯,谁遇到你都没话说,只能黯然沉默,我田蚡问心无愧,你平白地一顶结党营私的大帽子给我扣过来,分明是你与张汤有私怨,却要将我拉进来说,张汤下狱,你便是落井下石!”
汲黯是一声冷笑,那苍白的脸上少见地有了一分血色,简直是新仇旧恨涌上来,当下出列争辩道:“陛下,武安侯田蚡血口喷人,臣汲黯有本当奏,问心无愧,黯只恨那欺君叛国之人,张汤若忠,臣岂会容不下他?!”
“那你倒是说说,张汤何时欺君,何时叛国?他为苍生社稷,为吾皇陛下,为了这大汉律条的森严,勤勤恳恳,何罪之有,竟然值得你这般诋毁于他!”
田蚡忍不住就要跟汲黯辩,直接在这朝堂上吵了起来,他为张汤说话,却也是在为自己说话。张汤如果真的被刘彻怀疑结党营私,自己也要跟着倒霉啊。
刘彻高坐这朝堂之中,冷眼看着这两人吵起来,只觉得心烦意乱,直接将手中的奏简扔了下去,却一句话没说。
这竹简落地“啪”地一声脆响,田蚡和汲黯之间的争论一下就停了。
只听刘彻冷冷道:“一个是长安令,一个是武安侯,都是有身份的人,你们二人竟然在这朝堂之上吵嚷起来,莫不是当朕死了?!”
隔得太远,看不清刘彻的表情,群臣震慑,不敢再窃窃私语,尽皆垂首,现在窦太皇太后眼睛不好,现在眼看着窦家的形势不好,刘彻的势力坐大,几乎就是眼前的事情了,这个天子,很快就会成为真正的天子,再没有什么能够钳制他了。
羽翼丰满的刘彻,会是一位霸主。
“前方战事紧急,正当与匈奴交战之时,你们正事不讨论,倒是关心起朕责罚了哪个大臣了?朕是否需要也责罚一下你们,让你们与张廷尉做个伴?”
……
早朝,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大家都垂头丧气地散了,大家都的时候,田蚡斜视了汲黯,哼声道:“说张汤刀笔吏,我看着汲黯也是不差的,惯会血口喷人……”
汲黯也脸色铁青地走了,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刘彻。
他沿着长廊要去宣室殿,只是半路上竟然撞见了卫子夫,卫子夫对着他盈盈一拜:“臣妾拜见陛下。”
刘彻心情糟透了,根本不想多理会她,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卫子夫早就听说了张汤之事,她以前跟张汤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人的眼神太利,让她不喜欢,现在刘彻都恼了这人,怕是张汤的日子走到尽头了。
她听平阳长公主说,以前张汤常常劝刘彻多顾念一下陈阿娇,后来张汤还为陈皇后扶灵,这个张汤,她一点也不喜欢。
李陵灌夫和郭舍人等人都对自己礼敬有加,唯独这个张汤,每次都不冷不热,让人看着心里难受极了。
此刻张汤落难,不落井下石一下,卫子夫心里不舒坦。
所以她假装偶遇,来跟刘彻说事情了。
刘彻看着她脸上那些精致的妆容,刘嫖的话忽然之间在眼前浮现出来,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扶起来:“今日怎么有空到处走走?”
“陛下,这满园j□j正好,臣妾也来赏赏花,不行么?”她故意用了一种娇憨的口气,然后斜着抛了个含羞带怯的眼神。
刘彻只觉得心中烦闷,根本不想理会她,只是依旧好言道:“朕朝政繁忙,怕是没时间与你一同赏春了,你自己去吧。”
说罢,他抬步便要往前走。
卫子夫却急急地跟上来,笑道:“那臣妾为陛下熬了碗汤,陛下为国事操劳,好歹也要补一□体啊。”
刘彻终究是推拒不过,心想着早些喝了解决了这事情也好,他其实已经有许久没有踏足后宫,整日忙着的就是国事国事国事,闲了想起来的人必定是陈阿娇,别的根本就是不想搭理。
他的孩子再过几个月便要出生,可是他根本不能接近……
如此苦痛的煎熬。
进得殿中,卫子夫侍女端上来一碗汤羹,奉给了刘彻,却在他接过的时候不经意地说道:“看陛下表情郁郁,似乎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情,我听说那张汤犯了欺君之罪——”
“啪!”
乘着微烫的汤羹的玉碗砸落在地,就在卫子夫的脚边,她吓得一跳,缩了一下脚,双手举起来作势要护住自己,掩耳朵一般,只是坐到一半又停下来,尖叫了一声。
卫子夫被刘彻这突然的举动吓呆了,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陛下?”
刘彻从郭舍人的手中接过了擦手的丝帛,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擦拭干净,却挑眼看着卫子夫,那幽冷的黑眸之中带着锋锐的冷光,“卫贵妃也要对朝政要事发表见解吗?”
卫子夫一下跪下来:“臣妾绝无此意,陛下——”
刘彻却毫不留情,“卫贵妃最近可能有些累,好好回自己的甘泉宫休息吧,郭舍人,送她走。”
“陛下,臣妾真的是无心之失,臣妾决不敢妄议国事,请陛下相信臣妾……”
卫子夫的眼泪不要钱一样地淌,她费尽心机来见刘彻一面,却不想遇到这般事情,早知道便不要一时兴起,准备去算计什么张汤,结果祸事临头了,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刘彻这么忌讳这个话题!
那个该死的张汤!
方才卫子夫提到“相信”二字,却点中了刘彻最近的伤处,他低头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人,语气浅淡,甚至还有笑意:“朕前些天做了一个梦,见到卫贵妃当年跪在针毡上,双膝都是鲜血,浸染了白色的曲裾深衣,还对朕笑,说你不疼,还说全是自己不小心……那个时候的卫贵妃,真是很美丽动人。”
刘彻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子夫脸上也露出了回忆的表情,显出几分做作的甜蜜来,“当日多亏了陛下,不然臣妾便被那陈……废后陈氏害了,如非陛下相救,子夫早已做了那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了……”
刘彻抓着丝帛的手指不知不觉地掐紧了,他温情一笑,也像是想起了当年:“是啊,当时你还说不是阿娇做的,我当时责怪你不肯说出真相,时隔多年,你倒是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了。”
刘彻此话一出,卫子夫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变,心冷了大半截,刘彻方才那话必定有深意,她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是根本没有办法转开。
“废后陈氏已去,臣妾变再也不必惧怕什么了。”
这是一口咬定当初就是陈阿娇罚她跪的针毡了。
刘彻笑笑:“朕就知道是那些人在朕耳边造谣,你如此善良,便是在阿娇失宠的时候还帮她求情,怎么会……朕还有政事要忙,你先回宫吧。”
卫子夫几乎是心惊胆战地出来了,她急急地在道上走着,却差点撞到了刚刚过来的窦太皇太后,“臣妾叩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长乐无极。”
窦太皇太后老了,只是皮肤那些包养得好,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人模样,唯一的不足就是脸上的粉太厚,唇太艳,她已经不年轻了,没了当年的荣宠……
听到了卫子夫的声音,窦太皇太后笑了笑,“起来吧,你才从陛下那边出来吧?陛下在干什么?”
“回禀太皇太后,陛下说自己政事繁忙,让臣妾先行离开了。”卫子夫的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委屈。
窦太皇太后又是一声笑,说不出喜怒来,由宫人扶着,杵着拐杖,“你倒是个有心的……有心的……总比阿娇那孩子缺心眼的好……”
这话听不出褒贬来,可是卫子夫只觉得这句话是在打她的脸,只是这淡淡的一句,便像是给人扇了一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的。
周围都是宫人,窦太皇太后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跟着,听见这话,懂的人都窃笑起来,让卫子夫颜面很不好看。
待到窦太皇太后离开了,卫子夫这边早已经气疯了,连个老妖婆都敢欺负到自己的头上!
她恶气连连,却大声喊道:“去给我把贵枝找来!回宫,殿前伺候的几个人都过来!”
走远了的窦太皇太后扶着身边的人的手,脸上带着那种尊贵的无法伪装的淡淡笑意,“阿娇再不成器,也是我外孙女,她坐到如今这贵妃的位子上,便已经足够了。我若是再容忍她,便是阿娇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的……”
身边的宫人不言,窦太皇太后,窦漪房,这个传奇的女人,就这样搭着宫人的手,从宣室殿前过去了,没有进去看一眼。
只是刘彻这边,却是在卫子夫走后,便对郭舍人说了一句话:“去看着卫子夫,看看她
郭舍人不懂,还是领了命,可是却不走。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不下去布置?”刘彻有些奇怪。
郭舍人吞吞吐吐,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看着刘彻那冷淡的表情,又不好说了,在刘彻问询的目光之中,他终于还是一咬牙,豁出去了:“陛下,这张汤总不能一直关着啊,他身上还带着伤,这要不给治治,他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
刘彻立刻瞪他,却斥道:“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朕什么时候没给张汤送药了?”
郭舍人傻眼,“陛下你……”
刘彻大笔在竹简上一勾,低下头,不动声色道:“张汤留着还有大用,朕不会杀他。”
“……”郭舍人发现自己无话可说,这心底感觉怪怪地,九哥这心思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那我去布置卫贵妃那边的事情。”
“嗯。”
刘彻淡淡地应了一声,批阅了群臣的上奏,最后将汲黯的奏简单独拖出来看了一眼,却直接丢到了地上,哼了一声:“愚直!”
说到汲黯,是真的没有什么话了。
待得郭舍人布置回来,刘彻忽然道:“出宫一趟。”
然后他们去了乔宅。
这一次,刘彻是叩门进去的。
陈阿娇又在院子里摆着棋盘了,无聊地敲敲棋盘,等着赵婉画或者是主父偃回来,跟自己下棋,其实她也想过要开个棋馆,大家以棋会友,这样就不愁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这个计划也可以慢慢做起来,就算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人也可以啊。
正这么想着,叩门声便响起来了,陈阿娇打了个呵欠,看到李氏去开门,她将一枚黑子摆在了棋盘中间,还没来得及去猜测来人是谁,一抬眼便看见了刘彻。
他穿着黑袍,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颜色,站在门边,竟然给李氏道了声谢,然后说要见陈阿娇。
李氏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毕竟眼前这是皇帝,她回身想去请示陈阿娇,陈阿娇却知道刘彻来也许有深意。
她跟刘彻之间不过是前夫前妻的关系,离婚夫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只要他不要来个旧情复燃步步紧逼,陈阿娇也能跟他和平相处,虽然肯定是回不到从前。
“进吧。”
她又轻轻用黑子磕了磕木制的棋盘,懒洋洋地坐在太阳底下,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院子里的杏花开了许多,一片浓艳的颜色。
陈阿娇就坐在那花前面,眼前一张方案,自己却坐在榻不像榻椅不像椅的太师椅上,看着眼前那棋盘。
刘彻缓步走进来,青袍玉带,发冠竖起,在这春日里,忽略他的身份还有那眼底的深不可测,倒还真是翩翩佳公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阿娇便道:“你来如果没正事儿的话,还是走了的好。”
刘彻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一盘棋,只落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上,似乎是刚刚随意放上去的,就在最中间的天元的位置,敢将棋子这样摆的人,不是狂妄至极的新手,便是棋艺精湛,并且艺高人胆大……
他看着陈阿娇那隆起大了一圈的腹部,心中柔软,连声音也放轻了,“张汤有欺君之罪,我责了他廷杖四十,关了大狱。”
陈阿娇看到刘彻将一颗白棋拈起来,放在了天元旁边,她笑了一下,“张汤干我何事?”
刘彻依旧低着头,他看着眼前的棋盘,竟然有几分沉默起来,过了许久他才答道:“手谈一局,你赢了,我便放了张汤。”
陈阿娇正在用棋子敲木制的桌面,听到这话,那敲击的声音便停了。
她其实知道,就算自己说张汤跟自己没关系,刘彻也不会相信。
“朝政大事,开不得玩笑。”
刘彻闻言,终于抬头看她,却努力地压制了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变得平静,“君无戏言。”
陈阿娇一下笑起来,“不觉得好笑吗?”
她拿起了一枚棋子,落子。
金屋藏娇,也是君无戏言,结果呢?
刘彻沉默,手却很稳,也跟着落下了一子。
陈阿娇落子的时候其实是有顾虑的,她怕自己赢了刘彻,显示出自己对张汤很在意,可是又怕自己输了张汤就一直蹲牢里吃牢饭了。
突然出现说要手谈一局什么的,她真是有些受不了,也猜不透。
“你大约是不会杀张汤的,该不会是故意来我这里要求手谈一局,输了回去正好放人吧?”
若是以前的刘彻,这种事情还是做得出来的。
刘彻看她一眼,却没有说别的话,“赢了我再说吧。”
陈阿娇不说话了,专心下棋,小时候下棋他就没赢过自己。
眼看着杀到终盘,难解难分,刘彻一条大龙已经被陈阿娇的黑子给拦腰截断,她捡走了棋盘上几目白子,表情淡淡。
刘彻忽然问道:“你罚卫子夫跪过针毡吗?”
陈阿娇的手伸出去,一枚黑子夹在指间,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稳稳地落下去:“你输了。”
刘彻很干脆地投子认输,许久没有这样下过棋,她的手段还是这样犀利尖锐,根本让人难以招架,这是一个重新回归强势的陈阿娇,他再次这样确认。
只是,她与自己手谈这一局,到底是为了谁呢?
她的眼底看不到别的情绪,像是以前一样,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时隔多年,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超越她,不过是一种错觉。
其实来这里不过是个借口,张汤迟早是要放出来的,他只是找个借口,来看看她,问问他。
“棋局已罢,输了,便走吧。”陈阿娇开始收拾棋子,刘彻上去为她分拣完毕。
最后他站起来,“我方才那个问题,你不准备回答吗?”
陈阿娇歪着头看着他:“前夫,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难道你还想要追究吗?”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看到这章的时候,作者还在火车上(o)oo(o)
▄︻┻┳═一……不要欺负俺不在就不留言,回家崩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