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气候便这样慢慢地去了,夏日,越来越近,陈阿娇的日子却开始难熬起来,人说为人父母,便是这样难熬。
她看着陶氏,却让她在前面坐下,陶氏却只敢站在那里。
“不知陶夫人此来何事,”
张汤不是已经放出来了吗,
陶氏还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陈阿娇有些不明白,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对陶氏的印象还不错,不过自从上次陶氏来告知张汤被刘彻关下大狱的时候,她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了,从那个时候她便感觉出来了,陶氏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可是现在她又来了。
面对陈阿娇的提问,陶氏低头回道:“好歹也是夫人解救了张汤,他因为养伤不来,便只有妾身能够代为答谢,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不能来?
陈阿娇已经不知道怎么说陶氏好了,张汤不来那才是真聪明,她与皇帝手谈了一局说定了胜负,可是难保刘彻心底不猜疑,张汤大约是为了避嫌,至于别的——却不是很清楚。
“无妨的,张大人需要静养,本来便没我乔姝什么事情,陶夫人何必挂怀?”
可是陶氏看上去还有带着几分忐忑,“多谢夫人宽宏大量。”
陈阿娇最终还是让她走了,之后主父偃走上来,笑嘻嘻地刮着自己的鼻梁,“张汤并不是不能走啊……”
“哦?你又知道什么?”
陈阿娇挑眉,看着他。
主父偃一耸肩,“我只是昨天更张汤一起喝了酒,他看上去也就是那样子,不觉得因为这件事消沉过,也不觉得因为这件事有什么大的影响,看上去还是那油盐不进死人脸,没意思。”
“听你这么说,似乎还是不怎么看得惯他。”陈阿娇现在算是知道了主父偃的脾性,他没事儿就爱撩拨一下谁,不过最喜欢的还是撩拨美女。
主父偃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是真的知道了一件大事啊,不过我先问问——昨天张汤跟我说……那推恩令……被茶水给……”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陈阿娇的脸色的,看到陈阿娇那表情一冷,便停了下来。
陈阿娇冷冷问道:“你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张汤说的。”主父偃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我只是一问,他就说了,其实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
奇怪么?
怎么可能不奇怪?之前说伴君如伴虎,谁不知道?
“他当时跟你说的时候是什么表现?”陈阿娇隐约觉得能够窥见什么的蛛丝马迹了。
“当时我只是问他,推恩令是不是给了他,他就跟我说已经被茶水泼了,这不就是毁了么……其实今天来找夫人,说的事情就是跟推恩令有关的。”说到这里,主父偃顿了一下,然后握紧了自己的双手,眼神有些异样地灼烫,然后他缓缓说道,“夫人,您知道张汤托我告诉您什么吗?”
“要说便说,不要卖关子。”陈阿娇皱着眉,心里有些不痛快,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孩子很乖,都不会乱动,这个时候却觉出了几分不安来。
因为主父偃此刻的神情很奇怪,他似乎是颇为踌躇满志,可是又像是在犹豫不决,更多的则是一种期待,他在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其实不谈是不会知道的,张汤这种酷吏竟然也跟我有志同道合的时候。我试探了一下,他言语虽然不多,但是绝对不会喜欢东方朔——他昨日来酒楼,只是让我转告您,陛下要在淮南王处先行推恩令。”
“啪嗒”一声,陈阿娇正在把玩着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滚了一圈,最后倒在桌沿边,竟然还没掉下去。
她听到要实行推恩令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滞了,最近生活太清闲,她都快忘了。虽然早就考虑过这件事情的得失,但是万万没有想过会这么快,以前张汤说,刘彻不需要推恩令一样能够解决郡国势力,只是如今——太突兀!
张汤与刘陵有私,这件事情张汤到底会怎么选择?
推恩令,推恩令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实施啊,外有匈奴之患,内里这窦太后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她所知道的刘彻,应当不会这么急功近利才对……
尤其是淮南王刘安早就有不臣之心,他有一个野心堪比男儿的女儿,心机深沉,便是连张汤都有被她拿捏住的征召,这样的女人,有何处不能与男子相比?
他实行推恩令,要从淮南王开始……还真是……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淮南王一直忠君,还是早就有了准备,专要挑硬骨头啃了。
“夫人似乎对这件事有看法?”主父偃又是那种试探的口气,让陈阿娇觉得很厌恶。
“算了,你出去吧。”
直接下了逐客令,她觉得自己可能没耐心再跟主父偃瞎说了。
直接进门将赵婉画找来,可是找来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她大着个肚子能够干什么?
刘彻要解决淮南王的事情,是自己无法阻拦的。
淮南王要谋反叛乱,最后长安不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只是掐指一算,自己的产期也快近了,很多事情怎么就堆着堆着向着这边来呢?
重新坐回自己的榻上,陈阿娇拉出了赵婉画她们给孩子做的小小的衣服,就那样轻轻地看着,最后却又慢慢地放回去。
赵婉画看着她这动作,很是不解:“夫人到底在烦心什么?”
陈阿娇倒是也不避讳赵婉画,很干脆地说道:“我的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如今我在做一些害人的事情,说我心机深沉也好,阴险狡诈也罢,这世上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口气是咽不下去的。”
这话让赵婉画直接想起了昨晚到陈阿娇手里的竹筒,那一封被陈阿娇烧掉的书信到底是什么?
陈阿娇却拉着赵婉画的手,“最近事情可能会有些多,酒楼那边你尽管交给主父偃处理,我最近需要你帮我做一些事情。”
赵婉画愣住了,“夫人你这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是别人若是想要凌驾到我的头上,并且时刻威胁着我的安全,如同悬颈之剑,我便也只有——取下此剑了。”
卫子夫以为她死了,才敢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昨日那消息传过来,她便更确定了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要刘彻还注意着自己一日,危险便一日没有离开自己。
待在长安,这里是个灯下黑的地方,说安全也安全,说危险也危险,只要小心翼翼一些,别的似乎都还好。
她让赵婉画坐下来,开始给她讲述自己以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将自己的目前的境况告知了赵婉画,只有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她是原原本本相信的,她说了刘彻,也说了卫子夫。
讲完了,看着赵婉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
“婉画会忠于夫人的。”赵婉画没有什么花巧,也不会这些。
很多人的相处是看气场和第一印象的,赵婉画和陈阿娇之间的第一印象就是非常好的。
陈阿娇抬头,看着门口处的屏风隔断,最后慢慢站了起来,到案边写了一封帛书,让赵婉画带去给张汤。
只是下午的时候,便看到李氏哭哭啼啼进来了,“夫人,不好了,宫里头卫娘娘偏说要见见妍儿,我怕出事,特来告诉您一声……”
陈阿娇早就料到有今天,昨夜便开始盘算着这件事了,她叹口气,将李氏拉起来:“你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夫人,是宫里头的人转告我夫君的,说是陛下去探望过他府上,也让人来关心关心,可是说着说着便说妍儿如何如何,妖巧可爱让人心生怜惜什么的,说卫娘娘也想来看看,卫娘娘肯定是误会什么了……”
李氏越说越着急,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抹眼泪。
陈阿娇却笑了一声,她开始发现别人的生死已经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能够想到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成为她的棋子,她是在算计,如何能够下赢这一盘棋。
如今自己手上的资源不多,本来相较于卫子夫有很大的弱势,可是自己在暗,卫子夫在明,自己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把柄落在卫子夫的身上,如今她已经孑然一身,馆陶公主更是帮助刘彻登基的大恩人,刘彻不会说馆陶公主什么的,卫子夫也对付不到馆陶公主的身上去。
有卫子夫在一日,自己的安慰便有一日的问题,只是让卫子夫失宠容易,让她失去地位却很困难。
“妍儿恐怕还是被我连累,不过无妨,卫子夫是不会去看比自己丑的女人的,你且让妍儿装扮得丑些,言语落拓一些,先降低卫子夫的警惕便好——不过最简单的事情是,将此事告诉陛下。”
这才是真的杀手锏,她最起码应当先让卫子夫失宠——她顾及着自己的荣辱,也就暂时不会在她的事情上多做纠缠。
至少,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
生下这个孩子,调养一阵,然后就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虽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她走远了,也就远离了长安的是是非非了。
只是希望,淮南王叛乱一事迟一些,这样自己就能够将事情圆满地安排好了。
她之前跟主父偃说的办个商会的事情,始终没有得到解决。
现在这个情况很困难,商会票号,开通钱币汇兑,本来是钱生钱利滚利的事情,但是因为这个时期铸币的权力是开放的,众多豪强私铸钱币,半两钱没有半两,甚至薄得能够一掰就断裂,可想而知,此刻汉朝的铸币制度是如何地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发展钱庄票号这种需要很高信誉度的行业,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在和主父偃商议之后,他们还是只做了自己酒楼内部的汇兑行业。
毕竟酒楼越开越多,在长安虽然只有两家,但是以后还要开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商贾云集的洛阳,这些地方都可以开酒楼,甚至还能够兼营其他的事业。
她将一家钱庄票号开在一座城中,而城中便有自己的酒楼,早先这钱庄里面的钱银物资便都是运过来了的,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开的酒楼之间有相互的钱银流动,路途遥远,银钱携带不便,便可以只带一张票据行走。
主父偃说陈阿娇的这个方案很厉害,可是不是很切合实际,小范围地弄起来,联合几家有大产业的商铺,做成内部的方案还比较好。
“主父偃说他联系了人,要到我这乔宅来谈事情,婉画你去准备一些茶点,我看着便快要到了。”
据说是洛阳来的大商人,先去了一杯酒楼看看,才会到这边来。
李妍那边的事情,总归是不会有闪失的,她放心得很,现在需要重视的是自己这边的钱银问题。
生完孩子就要准备卷铺盖跑路了,银钱什么的便要准备充足,反正刘彻也拦不了自己,她是准备去洛阳看看的,洛阳富商大贾云集,可是个好地方呢。
只是陈阿娇怎么也没有想到,主父偃联系到最后,这来富商巨贾——竟然是桑弘羊。
虽然早就知道桑弘羊是洛阳商人之子,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要来谈生意的会是这个人。
桑弘羊却是在知道主父偃那个想法的时候,便这样准备着过来了,只是来这里,看到是陈阿娇,更加惊诧了。
还是那一声紫色的衣袍,桑弘羊一躬身,给陈阿娇行礼:“夫人万安。”
陈阿娇叹了口气:“主父偃竟然没有告诉我,来的是你。”
桑弘羊略略一笑,却轻勾了唇角:“若是早告诉夫人,这来的人是我,夫人您还愿意见我吗?”
眼前这人是刘彻的心腹,官位不高,却是智囊人物,其性比张汤,是难得的人才。后世有人说刘彻有内外两朝,桑弘羊此刻,便是该划入前者的。
张汤折腾币值改革,后来逐渐招来杀身之祸,而桑弘羊却能够稳稳当当地玩儿转了五铢钱,推行了盐铁官营,后来还有酒类的专卖——本来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桑弘羊便是汉武帝唯才是用的典范。
“你说得倒也是,不过我想谈什么,我想桑侍中也是知道的吧?”
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
“我桑家生意算是遍布了天下,前有张骞出使西域,我这边的生意也会跟着延展开的,所以夫人不必担心合作对象的实力,我们看着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所以也想来讨个便宜,夫人的票号,不如两家一起组建,并且首先为我所用——汇通天下,也是乐事。”
生意人出门在外,总是会让钱财出现很大的问题,每每到了那荒芜之地,便总是要担心是不是有绿林好汉忽然之间跳出来劫财,可以说是让人极不放心,若是有了票号的存在,随身不携带那么多的财物,便可以减少危险性。
这个时候的桑弘羊,不是刘彻的心腹智囊,只是一个纯粹的商人,陈阿娇忽然觉得这样的身份转变很有趣——桑弘羊你在外面这么斤斤计较,刘彻他知道吗?
陈阿娇忽然就笑了一声,转而却掩饰性地一掩唇,“这个当然是没有问题的,票号票号,还要别人来用,汇兑之后方能有票号之说……只是乔姝在担心,若是以后陛下开始抑制商人了,桑侍中如何自处?”
“在宣室殿,桑某是官,在外面,桑某是商。至于这之间的矛盾,在商言商而已。”
潜台词就是,在皇帝没有打压豪强之前狠狠地捞上一笔——这桑弘羊,有意思。
“这笔交易,我们算是成交了,以后乔姝搬到洛阳去,还要您那边多照顾呢。”
她总归还是要离开长安地,在外面将生意做大,养孩子也是很花钱的,没道理让自己穷困潦倒地生活下去,她习惯了优渥的生活,不想变穷啊。
桑弘羊这边的事情很快地谈妥,走的时候桑弘羊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话:“夫人最近需要小心了,在下听闻……宫中卫娘娘有孕了。”
那一刻的陈阿娇脸上是异常完美的笑容,她缓缓地抬起来,对着桑弘羊勾唇,“是么?那便是该大赦天下的喜事了呢……”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桑弘羊的意料,他猜不透,却也没有猜透的机会了。
未央宫中,得知这个消息的刘彻按住自己的额头,闭着眼,头又开始疼了,郭舍人担心地看着他,却听刘彻几乎表情狰狞地说了一句话:“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的支持!!☆⌒(^-゜)v作者君表示自己是金刚心,没那么容易碎掉,强大的更新依旧在前方等着你们,下一更是九点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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